出国就像下乡“改造”,还不好意思跟国内的人说

在前面的文章中我提到了,第一次走出国门的我,以为是进城,结果是下乡。中西方“城乡轮换”的巨大落差感,让我苦闷了很久。起初对于这些我是不愿意说的,因为不好意思说。只是如今看开了,便也没什么好忌讳的。不过对于当时的我来说,最重要的还是入乡随俗,所以······

内容来源:本文由郎言志(liusilang520)原创,作者马可波郎·刘斯郎,原文标题《马可波郎游记(17):我在发达的“下乡改造”生活》。

小时候,我对父母辈的生活颇感兴趣,我总在想,他们那个没有什么娱乐消遣去处的相对落后年代,他们那个没有外卖、网购、移动支付与便捷公共交通服务的年代,他们那个干什么事情都显得麻烦的年代,都过着怎样的生活?

我记得很清楚,我每每问起这样的问题,母亲总会意味深长地说出这样的话:你们现在可是生对了时代了,以前哪有这么方便啊,以前买衣服得到几公里外的县城,而且就那几家能买到,跑得老远了,吃的米啊菜啊,要走两三公里到粮站和菜场咧,然后再拎回家,算钱都是一毛两毛和几分的在那算,纸币硬币搁一堆在那数,哪有现在这样都手机解决了,以前麻烦多了。

作为“后生”的我,生长在东南沿海发展前沿,不是很能理解母亲口中的“曾经的日子”,因为在我有清晰记忆和自主的生活能力起,中国就已经是互联网信息化的时代了,我习惯了中国式的一键网购,习惯了中国式的高效快递,习惯了移动支付,习惯了满大街都是吃喝玩乐的去处、习惯了满是人间烟火的中国城镇······

但到了遥远的欧洲,在这里住下后,这“丰满与便捷的生活”都没有了,摆在我眼前的,似乎是父母那一辈人曾经的生活。当时的我站在地中海的徐徐清风里,突然好想给远在中国的母亲发去这样一句话:妈,我正过着你曾经过过的生活,感觉就像被下乡改造和流放边疆了一样,日子实属煎熬。

可我没有这么说,一是碍于面子,总得讲些文人的情怀,二是怕家里人担心,换来父母太多的忧虑。我发去的信息是:妈,这里一切都很好,和中国没啥差别。

(1)

可是,哪里能啥都不愁呀。当时的我刚刚成年,从小作为典型的“妈宝”,且又生长在满世界都是便捷外卖和网购服务的中国,我甚至连米饭都不太会煮。出国前我母亲问我“吃饭怎么办”,我的回答是“有食堂和外卖啊”。

可见,起初的我还是太年轻了。也是来到这里之后,我才知道在这远方发达国家的新兴数字化服务非常落后,只有米兰、罗马等中国人聚居的大城市才会有相对像样的线上外卖服务(而且基本都是中国人在做),而中小型城市很少有,甚至是根本就没有。于是,我便过起了“没有外卖”的生活,吃饭只能去离宿舍一公里外的食堂。

可是,食堂没去几次我就不再去了。一来是这里的公共交通实在不方便,跑了老远吃顿饭太折腾;二来是这里单调且随意的洋餐满足不了我的“中国胃”,再加之两次在食堂吃到了鸡毛和猪毛,让我有了些许不快,因此食堂这地我就不去了。

我最终活成了大多数来到这里的中国人的普遍模样: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于是,不会做饭的我,开始尝试着自己做饭。几年下来,我这个在中国连大米饭都不太会煮的“妈宝”,硬生生在遥远的发达国家成长成了“中餐厨神”。

▲留洋多年,成了中餐“大厨”,这是典型的在逆境中成长的体现。

▲郎大厨的成长过程是艰辛的,那几年烧坏了好几口锅。

我这个“中餐厨神”的成长过程,可是相当艰苦的。我不仅要在这相对古老的环境里艰苦卓绝地活下去,还要机智地应对由文化差异引发的各种闹剧。印象最深的有两次,一次是我煮螺蛳粉被白人舍友当成“可能在煮屎”给投诉了,另一次是我在厨房里煎蛋,把厨房的烟雾报警器给触发了。

这些其实都是小事,随机应变就好。在这里成为“小厨神”,还需要一个非常重要的点:不怕烦,耐力好。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在这里采购物资相对麻烦。

相比于中国人走到楼下就能买齐绝大多数菜品,或者在手机上一点就有人把菜送到家里,不同的是,在这远方的发达国家并没有这样周到的服务,要买食材只能亲自去散落在城里的几处小超市,甚至是要跑到远郊的大商场。如果有辆代步车其实还好,如果没有代步车,住得又相对远一些,那就折磨人了。因此,在这里生活的人都有一个习惯:上超市一次买一堆,一堆屯几天。

环境如此,我也就只好选择习惯了。我的住处不算是好的,不管往哪个超市去,都要走上好些个路。于是,在那一段时日里,为了“吃”,我也是付出了许多。

每次采购,我都要走上二十分钟来到市区的小超市,然后把鸡蛋、牛奶、橙子之类的食物统统堆满购物车,每次都想多屯点,可每次又都要掂量一下食物的重量,免得拎不回家。记得有一次相中了一个大西瓜,没忍住就买了下来,结果走到半路东西太多,洒落了一地,引来背后跟着的几个难民,他们本想问我要超市找零回来的零钱,见我落了一地的食物便远远跟着,我怕他们跟到无人的巷子里乱来,于是慌乱地拿起手机喊来了救兵。

买菜的过程是快乐的,但拎回家的过程是痛苦的,因为回程的路不算短,且又多是上坡,因此每次都是“走两步歇一步”,两只手换着提,但即便如此,手上也会留下深深的勒痕,夏天倒还好,偶尔扯破点皮,要是在冬天,那购物袋的勒痕经风一吹,疼得很。

市区的小超市往往物资匮乏,很难买齐我们想要的食材。于是,近郊温州人开的华人超市和远郊的大商场成为了我们的另一采购目标。华人超市很“中国化”,通常买上一两百欧元就包送货上门,列个清单给老板就行。不过华人超市的商品卖得往往贵了些,不少商品甚至是被中国淘汰掉的过期产品和问题品。

▲我平均每半个月到一个月会到华人超市“采购”,那里有意国本土超市买不到的大白菜、豆腐、大袋大米、辣椒、老干妈等。不过,在这些华人超市里经常能买到过期或生产日期翻新的商品(一些中国淘汰下来的不合格产品会被运到这里进行二次销售)。

因此我们很多时候会选择去郊区的大商场,那里的东西又便宜又丰富,就是来回路程要两三个小时,多少是麻烦了些。

犹记得那是2017年初的冬天,朋友郑夫妇俩约上我和其他几个刚来不久的友人,说是要开“午夜派对”,得去郊区买些菜。我们傍晚左右坐车,折腾了一个多小时到了郊区的商场。待我们采购完已是夜里八时许了,我们准备坐车回城里。

可是我们左等右等,怎么也没等到公交车。后来才知道,最后一班车早就走了,七点半之后就没有车了。这也就意味着,我们得拎着手里的食材,一路走回去。这真是一个悲伤的故事,悲得我诗性大起:夜黑风高乌鸦啼,下乡青年苦梦疾,双腿抖擞已无力,满是沧桑泪目迷······

两把辛酸泪,满目是沧桑。

后来,知道在这地方没有车是不行的,于是我们几个人一合计,一起去买车了。没多久,我们就成了有车一族······额,是自行车······方便多了······

几年后,我把我的“奇遇”和远在中国的母亲分享了,我问她当初是不是也过着我那般苦闷的朴素生活,母亲一语把我拍醒:才没有,老娘当初好歹还有个小摩托,你过的明明是你姥爷的生活······

(2)

在那的繁琐日子过得久了,人的性子也会变好,变得不那么暴躁,变得不那么着急。在那段“背着食材回家”的日子里,我也逐渐上升了一个思想层次,我会睹物思情,有时候还能悟出些人生哲理。

记得有一次,我拎着食材坐在城市中央公园的长椅上,望着秋风扫落叶,想起儿时在外祖父院里的情景。当年也是萧瑟的清秋,外祖父摸着我的头说“郎这孩子长大了是会开飞机的料”,此情此景多么温暖。

只是让外祖父怎么也没想到的是,他眼里“开飞机的外孙”后来在遥远的发达国家骑自行车买菜,坡太陡车链子踩掉了,被困在了公园里,连出租车都打不到······

于是,我悟出了这样的道理:开飞机和骑自行车是一样的,能解决吃饭问题的都是好的,能把我拉回家你让我骑驴都可以。啊,好绝望。

我本是急躁的人,做什么事情都风风火火。不过在那一段发达国家的日子里,却硬生生被磨成了没有脾气的人。以至于,我居然习惯了拿着一堆的硬币,像个六七十岁的老太太一样,上街买菜。

在这遥远的发达之地,是几乎没有手机支付的,要么刷信用卡,要么用现金。在这里,信用卡经常不需要密码和验证码就能刷走一堆钱,显得不安全,因此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仍是以使用现金为主,这也就导致了“算钱”成了件麻烦的事。仿佛就像坐上了时光机,又回到了现金时代。

这里找零的硬币实在是太多了,有1分、2分、5分、10分、20分、50分、1元、2元,大概八种硬币,而且每种还有多类不同花样及版本,能让人看花眼了。这很让人烦恼。

不过,习惯之后,这倒是一种享受,数硬币很能打发时间。我喜欢悠哉悠哉地在超市里这看看,那瞅瞅,然后悠哉悠哉地走到收银台,看着收银员悠哉悠哉地数着硬币,1分、2分、50分,然后拿着超市找回的硬币,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数。有时候硬币实在太多了,我就会拿出一些,递给沿街的乞丐。

我总是悠哉悠哉地拿着收银员找回的沉甸甸的硬币回家,往桌上一倒,和前些日子的堆在一块,发现已经凑出了个“小金库”,于是我便一分两分地数,数到最后数乱了,就干脆不数了。日子久了,屋里便到处都是硬币,桌子上,柜子里,枕头下,衣兜里,都能找到。

有时候硬币多得实在没处放了,我便会心平气和地满屋子收集,然后拿个布袋子一装,就去超市“数硬币”去了。大一点的超市有专门收硬币的结账机,但硬币只能一个一个投,每次都能投半天,投得我一点脾气都没有:1个,2个,3个······100个,刚好1块钱!

小超市往往就只有人工,数硬币的收银员也被磨得一点脾气都没有,就真的一个一个给你数······

我感觉自己和收银员之间,有着一层“互虐”的关系,他每次都找回一堆硬币“虐”我,我每次拎着一堆硬币回来“虐”他,我们如此往复,日复一日。有趣的是,我们谁也不生气,总是面带微笑,心平气和。

(3)

这样的“心平气和”的状态,其实是因为整个人被生活磨平了棱角,因为我知道,在这里,急不得。当整个社会做什么事情都很麻烦的时候,当整个社会都习惯了慢条斯理之后,当整个社会选择躺平而不思进取的时候,任何欢脱的个体也都将日渐趋同,如果不趋同,痛苦的只会是自己。

在这里,几乎所有事情都是“不着急”,几乎所有人都是“悠哉悠哉”。

我最烦的是“办证”,每次找当地的政府部门办理相关手续和证件,都是极其煎熬的一件事。第一步往往是先交各种五花八门的税,税交够了才有资格进行下一步操作。然后接着就是按要求准备好一大摞的申报材料,再到指定的窗口或官网上预约办理,这一约又是一两个月,一两个月后人到现场,排上一天的队没办成,再重新预约,很久很久后终于办好了,通知两个月后来取,结果两个月后杳无音讯,等啊等,半年过去了可能还没信息······

我那开中国超市的朋友和我抱怨过类似的事,他说他的超市需要改造,去市政管理部门申报,材料递了两个月才收到回复,给的答复是“请耐心等待”,一年多后管理部门好像想起了些什么,给他回了封邮件:亲爱滴,你的申请不予通过,亲爱滴可以重新制定方案再提交哦。

朋友说这事的时候很生气,我调侃他说:不急不急,在这里一定要心平气和,要不然容易英年早衰,我去年办的一年期的居住证,收到的时候都已经过期啦;城北的那座危桥听说都修了四五年了也没修好啊;我宿舍的网线坏了,工程队都抢修了快两个月了,·我昨天自己买了根新的网线接上去就好了·····这里整个社会,都处在一种2G状态。

“哈哈哈哈哈”,我们俩经常一起吐槽,每次一起吐槽,都会带着苦闷的心绪一起打趣,就像是苦中作乐一般。

吃饭麻烦,拉屎也麻烦,总之在这里,干啥都挺麻烦的,要么多耗点时间,要么就多跑几趟路,能解决的麻烦事都不叫事,不能解决的麻烦事也不叫事。总之,就这么回事。

写在最后:

我很感谢那几年在西方的“下乡改造”,不仅仅是因为那遥远的先进之地把我改造成了“大粉红”,还因为那遥远的西方让我这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妈宝”,晋升为了“大厨”。还有,我的脾气好了很多。

当然,更重要的是,它让我看到了“躺平”的危害,当整个社会都满是空欢的时候,当整个社会都行事蹉跎的时候,当整个社会都毫无斗欲的时候,当整个社会都不思进取的时候,这个社会就完了。

英国政府最近宣布2024年伦敦地铁实现网络全覆盖,意大利等欧洲国家至今仍未实现真正的互联网生态产业的普及,法兰西至今也没能在境内解决满大街屎尿味的问题,这不是因为他们不能或不可以,而是他们选择了躺平,而且他们这样的状态一躺就是数十年,直至成了今日的“大农村”,土得掉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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