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种下的那些树木,早已成林成材了。而我,依然奋斗在“成人”的大道上……
【散文】 百年树人养育恩
昨夜,翻阅复旦大学王水照先生的《苏轼传》。读到苏老泉(苏洵)带着苏轼和苏辙进京赶考,双双得中进士,一时名动京师。作为父亲的苏洵,他该是多么成功和荣耀呀!然而,天不假年,还来不及看到儿子们大展宏图,老泉就因病撒手人寰,享年58岁。
读到这里,我停下来,一下就联想到早逝的父亲。苏老泉和他的两个儿子,成为唐宋八大散文家中的“三苏”,永载史册。高山仰止。而我的父亲没有那么幸运,我也没有那么成器,我们只是人世间一对普普通通的父与子而已。
今晨,5点多自然醒来。我的大脑还没有来得及从梦境中解脱,仿佛置身影院,剧终了,刚才放映的一幕幕历历在目:
老屋门前,春雨如酥。父亲、哥哥和我,打着“科头”(方言,未带雨具),在自家一大片翠绿的竹园里,寻着空地,忙着种下树苗。父亲不老,还是五十多岁的样子。他一边种树,一边细听我汇报这些年来工作上的事、家里的事。他的表情很慈祥,带着微笑。
我对父亲说,最对不住他老人家的就是,东奔西走,冇(方言,没有)下狠心,老屋还冇变个样。快40年了,一座老屋承载了太多的过往。但是,老屋再也经不起大风大雨了。一旦不住人,随时都会倒塌。住人,也总是提心吊胆的。我承诺,尽快解决这个“老问题”……
说来奇怪,父亲离开我们13年了,他很少进入我的梦中来交流。很想会一会他的人,却总难以如愿。今年是父亲的本命年,父亲该过72岁了。
除夕,吃团年饭前,我依着老家的乡风,跪在堂屋地上,磕了三个头。母亲趁机说,叫你伯(父亲)和祖人保护好你一家人!那一刻,我的眼里有种液体奔流,要漫出来……
昨天,是核工业人不能忘却的日子——“311”(日本福岛核电站泄漏事故)。
今天,正好是3月12日,一年一度的植树节。父亲竟然带着我们,在梦里种下了一棵棵新的树苗,种下了新的希望!这是巧合,还是天意?
父亲一走,那是我生命中重重的一击,我很有些挫败感,很有些灰心,甚至有了更多宿命的念头。我曾经将生存的精气神托付给《道德经》,托付给《六祖坛经》,托付给无法主宰的命运之神。我竟然有了“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的万般惆怅和心灰意冷……
我的老家七里冲村,过去是浠水有名的绿化先进单位。当村干部三十多年,父亲年年带头种树,还多次向县林业局申请资金支持。每一个林场,每一座山山岭岭上,他穿着黄球鞋健步走过,他用锄头种下一棵棵枞树、杉树等等。回到家来,他领着我们,在房前屋后种下桂花树、香樟树、橘子树、毛竹、水竹……
最难忘的是,当儿女们长大成人了,如鸟儿们展翅奔向诗和远方之后,父亲悄悄在东山的荒坡上,种下了三棵树:李子树、柿子树、板栗树。
记得有一年春节前,父亲带着扁担,赶到十几里路的和平小镇上,欢快地挑上行李,迎接我们一家三口回家过年。
回到家,他笑着对我说,坡上种了几棵果树,留给你们。你晓得什么意思吗?果树尚小,冬天光秃秃的枝桠,哪里分得清什么品种。他大手一指:李子树、柿(方言音同“自”)子树、板栗树。
我知道,父亲是当地公认的文化人。我对文学和新闻持久的热爱,是父亲长期不懈培养的结果,我才是他一生最精心栽种的“树苗”。多年来,我习惯了应对父亲随时出的各种“考题”,如古代文人之间的唱和一样。
我默念:李(方言同“你”)、柿(自)、栗(立),你自立?——你自立!
于是,我带着求证般的口气答复父亲:是“你自立”吧?他笑了笑,点点头,还意味深长地说:希望你们要自立、自强,做个对社会有用的人,不仅有本事活命,还能“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
常言道:“十年树木,百年树人。”父亲生前种下的那些树木,早已成林、成材了。而我,依然奋斗在“成人”的大道上,奋斗在为实现“中国梦”的芸芸众生之列。
是的,父亲是个坦荡无私的人。他用一生为我搭建了一座引桥,通向无限宽广的社会舞台;他用一生赐给我一双慧眼,透视扑朔迷离的未知世界……
“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晖。”谁也无法料想,父亲没有等到我们尽孝和报恩,没有享到我们一天的福,就转身匆匆而去了。“托体同山阿”,阴阳两隔,抱此天涯之憾!
人生如梦。苏东坡先生写得更为贴切:“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多年以后,我偶然读到圣人孔子的教导:“父在观其志,父没观其行。三年无改于父之道,可谓孝矣。” (《论语学而》)顿时,我豁然开朗,终于找到了父子对话的新的方式!
再过二十来天,又是一年清明节。祈愿父亲在天之灵,安息吧!父亲,我们永远想念您、爱着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