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晋谢安能装的秘密藏在他对谯国桓氏的处理手段里
公元304年,匈奴人刘渊和氐族领袖李特先后建立起两个割据政权时,洛阳的权贵宗室怎么也不会想到这两处小小的擦伤竟然发展成了困扰中原大地386年的恶性肿瘤。在这段漫长的历史中,既有南北区域对峙的大节奏,还有北方五胡混战的加码戏,什么叫铁打的地盘流水的皇帝,大概就是形容这个时代了。
当长江以北最有野心的人遇上长江以南最能装的人
然而这个中国最为漫长混乱的时代本来有一次提早散场的机会。公元383年,长江以北最有野心的人遇上了长江以南最会装逼的主,那真是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可惜最能装的谢玄阻止最有野心的的苻坚,令南北继续分裂。
本来野心家这边气势如虹,苻坚也不愧是老符家的一张绝世锦鲤符。354年晋朝还有余力打到灞水,让前秦如临大敌。这不没过十几年,苻坚就领着这个被南方王朝的骑脸的国家开始了满级号大战新手村的旅途,370年灭前燕,371年占仇池,376年横扫前凉、代国,379年攻克襄阳,382年吕光开启西征,如果照这个故事继续下去,妥妥的天可汗翻版。
而我再来看看他的对手江南最能装的谢安,说他能装可是有证据的,早在东山未出的时代,谢安坐着船出海,途中遇到了风浪,船上众人惊慌失措的同时这位反应迟钝的主却面不改色,船夫看到客户兴致依旧高昂,也就继续航行,直到风浪继续转大,谢安才缓缓说出如此大风将如何折返?船夫这才返航,这一装直接为谢安赢得了宰相风度的称号。
谢安画像
不过奠定谢安江湖地位的装还是来自于棋盘上的演技。
384年,前秦举国来袭,盛传百万压境,自己这边也就八万北府兵,谢玄问计于他,他却遣还了使者说是朝廷自有安排。大侄子心难安,另外派了其好友张玄再问,但我们的谢安石人如其名,安稳如石,不仅不给消息,甚至把张玄带到了城外的别院下围棋。张玄虽然黑白子的造诣更高,但架不住兵临城下的压力,毫无悬念的输给了谢安。而谢安也一直到下完棋游完山,才召集了谢玄、谢石等将官布置机宜。
同样是下棋,这次谢安将装表现到了极致,淝水之战前,谢安再次离开中枢跑到了别院下棋,当谢玄大破秦军的捷报送到时,我们的总指挥只是淡定的看了一眼就把文书放在了一旁,对弈的人憋不住问战况如何,正是这一问成就了谢安东晋最装的名声。
只听到谢安徐答道:“小儿辈遂已破贼。”既罢,还内,过户限,心喜甚,不觉屐齿之折(晋书·谢安传)
就算拿下了生死存亡之战,谢安还是面不改色,直到下完棋,自个跑到室内才高兴的活蹦乱跳甚至踩断了鞋,能装到这个境界也是没谁了。
但是谢安又有着矛盾的一面,一边是不动如山的宰相气度,一边史书中却极少有谢安的在淝水之战前后的政绩,似乎所有的功过是非都集中到了那一战,而事实正好相反,这位宰相可不是萧规曹随,找不出任何施政痕迹的太平官僚。他之所以能以淝水之战闻名天下,并不是因为当天那些个淡定自若的名士风度。因为我们的东山先生首先是一个政治家,而且是一个出自陈郡谢氏的门阀政治家。谢玄问他怎么打,他回答朝廷自有安排并不是毫无根据的,因为所有成功的条件在他出山后的几十年里都已经一一布下。
东晋的老板很弱势
在此之前,我们先要了解一下东晋的政治生态。这背景环境可不是一般的差,首先老板可能是历朝历代最弱的老板了,司马家以托孤重臣的身份历经三代鲸吞了曹魏的产业,得国不正,之所以没有特别大的战争,完全是因为司马氏就是士族门阀的利益代言人,司马氏只是联合董事们推举的一个董事长。
北方的士族门阀
而到了东晋,中原陆沉,衣冠南渡,司马家甚至要和原来看不上的江东士族共治天下,这时候御座上的皇帝甚至不是出自司马昭司马师一脉,因为司马睿仅仅是司马懿的儿子司马伷的后人,在搅得天翻地覆的八王之乱中也只是以东海王马仔的身份蹭了一点戏。
他为什么能继承大统得益于两次人事任命,一次是因为他分封到了琅琊,要知道琅邪可是文化名城,历史上那是名人辈出,诸葛亮兄弟的祖籍就是琅琊,而司马睿也正是在这里遇到了自己的孔明,王与马共天下,就是指王导王敦兄弟帮着司马睿建立政权后所拥有的巨大影响力。
而第二次则得益于老上司东海王司马越的神助攻,当时执政的他任命司马睿为安东将军、都督扬州诸军事,这本来是司马越在给自己留退路,不想还是便宜了司马睿。
就这样晋元帝司马睿才以宗室旁支的身份,带着寡淡的业绩,成了中国历史少有的掌控力有限的开国皇帝。而王导在建康主内,王敦在荆州主外的内外二元体制也成了东晋立国的基础。
东山再起,平衡东晋政治
我们可以发现,东晋的政治平衡建立在脆弱的两条线上,一条是士族和皇族之间的平衡,一条是荆扬之间的平衡,后来司马睿任用刘隗、刁协时就触犯了这两条铁律,所以王敦第一次清君侧的行动才会异常顺利,而与之配合为琅琊王氏打开建康城门的正是江东本地大族义兴周氏的周札,这位仁兄战后不仅没有被处罚,甚至在死后还获得了卫尉的追赠,士族利益不可侵犯的铁律表现的不能在明显了。
但同样是王敦的第二次起兵,却为他自个挖了坟,这也是由于对东晋政治生态的冒犯,因为王敦有了取皇帝而代之的想法,一个有地盘的军事领袖还是士族门阀,想要当诸侯可以,想要当皇帝就意味着一个可能的强权统治者,这就侵犯了江左的侨姓和本地门阀的利益。而当后来者桓温作为一个三度北伐,收复过洛阳,打穿了成汉的荆州军阀开始觑探上游时,东晋的士族反弹也是最大的。
在这个时候拖住桓温的,同样是谢安,要说谢安的出仕其实是一场迫不得已的意外。
因为当时谢家的代表谢万北伐失败,抬眼四望世代掌控豫州的陈郡谢氏竟然再没一个人在朝为官,所以谢安可以说是以全村唯一的希望这一身份出仕的。而他出仕的第一站就是桓温帐下的军中司马。
在那个平均年龄也就四五十上下的时代,作为一个出山时已经四十多岁的老男人,谢安首先要面对的漫长仕途和不多的时间之间的矛盾。不过谢安处理的很好,他足够长命不仅耗死了桓温,甚至还熬过了淝水之战。不过接下来谢安还要在举目无亲的政治环境里面对政治平衡被打破的局面,他同样处理的很完美。其中运用到的最关键技巧还是装。
谢安第一次装,要来了朝堂的影响力
当谢安用拖字诀熬死了桓温,所有人都觉得谯国桓氏要陨落的时候,谢安竟然反其道而行,让桓玄作为桓温的儿子继承了大佬的爵位,允许桓冲作为政治遗产的主要继承人留任扬州刺史都督扬州、豫州、江州三州军事,里面就包括了谢氏长久经营的豫州,而桓温的另一个弟弟桓豁则都督荆都督荆、梁、雍、交、广五州诸军事,至于他的儿子桓石秀作为家族里的晚辈这个时候也领了江州刺史的职位给桓冲打下手。
可以说桓温的失势并没有让桓氏丧失顶级门阀的地位,从长江中游到下游,从淮河流域到珠江流域到处都是桓氏的势力范围,唯独一个地方是个例外,那就是首都建康,这也是谢安老道的地方。他知道这个时候对桓氏斩尽杀绝将动摇国本,前秦在北方虎视眈眈,任何内耗都是不必要的。加之这时候桓氏的代表桓冲并没有太多干涉中央政治的打算,所以谢安的动作也仅仅是将桓氏的影响力从首都清除。
而此时的建康执政团体是由王坦之、王彪之,谢安组成的三巨头。从门阀来看,王坦之出自太原王氏,而王彪之出自琅琊王氏,显然王彪之背景更为深厚,所以谢安先动手处理的也是时任中书令的王坦之。
374年,王坦之都督徐州、兖州、青州三州军事,中书令的职务于是空缺,中书省就此被尚书仆射谢安所掌握。而随后不到两年,谢安原来的上级王彪之就被免去尚书令职务,并且谢安还在总中书的前提下加了录尚书事的头衔,此时的他已经是总览朝政,什么你说为何头衔最低的谢安站到了最后?你也不看看站在东晋孝武帝背后的女人——褚太后正是出自陈郡谢氏,不远不近恰恰是谢安石的外甥女。
这是桓温死后的谢安的第一装,以大度保留桓氏地位的形象,彻底清除了朝堂之内的其他家族。
谢安第二次装,要来了长江上游的军权
但是在历史动荡的时候,没有军事依靠的政权都是镜花水月,为了形成自己的军事影响力,谢安因此不得不在安稳了朝堂后开始积极谋划,但是这势必要动到遍及东晋全域的桓氏的蛋糕,对此谢安的对策为自己的每一步行动包装出一个对桓氏有利的说辞。
淝水之战贡献奇功的朱序正是在这个时候被任命为兖州刺史,朱序这个人有两个特点其一就是忠于朝廷,而他在苻坚的两次攻打南朝时的作为淋漓尽致的表现了这一特征。苻坚首次南下时他能在孤立无援的情况下坚守襄阳,也能作为内应在苻坚再次南下时用大嗓门喊出秦军溃败。第二他还是桓温以前的老部下,自然桓冲也不会对他反感。
但朱序只是小打小闹,要让谢家彻底崛起还需要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而这个机会谢安并没有等多久。377年,在荆州的桓豁死了,这标志着桓氏起家的根本,经营多年的荆襄缺乏一个主事人,这个主事人选择范围还很小,首先他在族内要有足够的影响力,不然镇不住常年镇守长江中游的老油条,第二他还必须具备一定的将才,守江必守淮,守淮必守荆大家一定都听说过。
所以桓冲作为桓氏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也是久经战场的宿将,此时不得不回去看着自家的基本盘不要乱掉。当然谢安也乐于成人之美,顺水推舟的让桓冲移镇荆州,这也标志着桓氏势力开始逐渐退出扬州、豫州、徐州。
但光是这样桓冲必然不能满意,本来中游就是我家兄弟守着,不能我家刚死了人,我挪个地方,这原来的地盘就给了不相干的人。
谢安也正是考虑到了这一点,所以桓冲的继任人选他选择了同为桓家人的桓伊,虽然都是出自谯国,但两人间的血缘关系可能只是比水镜先生司马徽和晋朝祖宗司马懿的关系近上一点点,不过虽然关系疏远,毕竟百年前可能是一家,还是自家人,所以桓冲也没有对桓伊出任豫州刺史提出异议。
这是桓温死后谢安的第二装,以成人之美任命桓冲移镇荆州,借机清除了桓氏在上游的军事影响力。
谢安第三次装,要来了分区布防的局面
为什么说是军事影响力呢,因为我们要知道在魏晋南北朝时代,各州的民政长官是刺史,而管兵的长官则都挂着都督各州军事的头衔。谢安任用桓冲信得过的人出任长江下游各州的刺史,却保留了军事长官的头衔,开头都督徐、兖、青各州军事的是和双方关系不错的王坦之,不过王坦之死的早再次印证了那个时代能活到四五十就算正常的观点。谢安就以这三州的军权为代价,从桓冲手里交换得来了扬州刺史的职位。
扬州因为出自谢家的褚太后临朝听政,迟早会是谢安的囊中物,所以桓冲也乐意置换,这一波桓氏甚至有些小赚。但谢安可不是池中物,他付出的是现在,得到的却是未来,所以当桓冲移镇荆州时,扬、豫、兖、徐、青五州的军权都被谢安接管,桓玄之前得了利,再加上很多牧民的刺史还是自家人也就不好提出太大意见。
打消桓冲最后的顾虑的一招是谢安对于江州的处置,作为连接长江中游和下游的重要区域,江州不仅战略纵深直达沿海,地域广阔,更是位于长江南岸,相对安全,而这片地盘依旧属于桓氏。
而之前拿下的扬州这个时候又帮了谢安一把,他给了桓冲江州西侧的长江上游地带的军权,将桓氏此时因为谢安控制的扬州而被割裂的势力范围重新连为一体,也暗暗击中了桓冲心里的算盘。看似是一个公平而对等的交换,但假如说这是谢安故意设的套等着桓冲往里面钻呢,也是说得通的。
因为苻坚攻晋一直想制造晋灭吴的局面,也就是上游水军顺流而下,中游控制襄阳,下游控制淮河,但因为前秦扩张过于迅速,所以水军的成型有些难度,为了在三足缺一的情况下提高胜率后面襄阳和淮河的两个点缺一不可,而襄阳又因为离东晋统治中心更远,自然成了苻坚第一打击目标。
可以说让桓冲回荆州就是去干正面硬抗苻坚大军去的,后来朱序扼守襄阳近一年也说明了这一点,相比之下同期谢玄的北府兵面临的压力则要小得多。
而说到北府兵我们就要提一下这支劲旅能够迅速练成也离不开谢安在桓氏退出上游以后举贤不避亲的任命了谢玄作为兖州刺史,加上都督兖州诸军事的是自己的叔叔谢安,这就意味着谢玄在区域内对于练兵事宜绝对的控制权。
也正是在这样的谋划下,谢安实现了陈郡谢氏镇长江下游,谯国桓氏守长江下游的分区布防,既平衡了门阀势力,又提高了各自防区的行动效率。
这是桓温死后谢安的第三装,以让桓氏辖区连成一片的形象,彻底落实了分区布防强化效率的军事策略。
正是因为有了以上的种种谢安才能做到以不惑之年出仕,短短二十几年就为东晋打赢淝水之战做了全盘谋划,可我们却经常只看到了战胜时的高光,记住了他将捷报随手一扔淡定下棋的装,却不能领会到这个这个东晋最能装的人的政治谋划。要知道谢安用了二十年把平衡门阀世家,平衡上下游军事关系的实际行动,装成了对桓氏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的形象,甚至于谢安死后桓氏后人还在为谢家遭到的不公正对待而鸣不平,演员的自我修养这门课谢安可以说学到了满分,说他是长江以南最能装的人一点都不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