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的蚊子(散文)

你可以拒绝两脚行走但不被你欢迎者进入你的家门,但无法完全隔阻蚊子溜进你领地的通道,家门不能做到的是绝对封闭。

不知道是凡有人生存的地方就有蚊子,还是凡有蚊子活动的地方就有人在那里生活,就我这一辈子生存经历总结,仿佛是人蚊同在的。乡下尤甚。童年印象最深的事是奶奶那一把芭蕉扇,扇动着凉爽之风,也为驱逐成群扑上来的蚊子,须臾不可停止,蚊子是前仆后继冲锋陷阵,而且四方八面出击。奶奶一边挥扇一边诅咒:饿蚊,饿蚊,哪里这样哩!它们不管,以更饥饿更勇敢更团体状态出现,集结千军万马飞旋成乌云状在你头顶轰鸣。

城里的蚊子仿佛要少得多,可是我怀疑凡进城的蚊子都是蚊中的豪杰,绝非等闲之辈。我的家居在四楼,每日上下楼仿佛要费些劲,一叠一叠的爬上去,愈往上愈有悬在半空的感觉。先前,我是不愿住高处的,以为一楼颇好,进出简便,无爬高之苦。可是夫人另有考虑,她说出了一楼的等等不是,其中之一是蚊虫多。我同意了她的认识,也就从此日日作些攀爬功课。

进入炎暑之季,楼上比之楼下多了几分燠热之外,蚊们照样入侵了。楼上比之楼下,没有蚊们集体冲锋,到楼上来的仿佛都是些经过特别训练的特务,它们在暗中而你处在亮处,屡屡遭受它们出其不意的偷袭。这等时候,大抵是半夜三更,昏昏欲睡,脸上忽地有针锥的感觉,习惯的作法是昏糊之中抬手给自己脸啪地一下,而后人清醒过来,以为这一重击蚊子必在掌下无疑,于是按着手在自己脸上重重揉搓,将蚊们搓成肉浆而后快,而后是黑暗中用手指去捡拾意象中的蚊尸。没有,蚊早溜之跑也。然而被自己拍痛的脸上麻辣之后某一点立刻就有了难耐的骚痒——人是亢奋而极清醒的了,一方面蚊子侵犯你的肉体,另一方面蚊子的不敌竟还轻易自残。这一夜的睡眠就被此蚊破坏无遗。而当你懊丧之中辗转于床到清晨正欲入睡时,蚊子又不知从什么地方跑来在你手臂上钉了一下——愤怒完全于自救毫无意义,懊恼只能愈发让睡意远去。你只能如此认识这等事件的意义,一切光明正大在阴谋诡计面前的脆弱不堪和手忙脚乱,坦荡者在小人面前只能露出苦笑,无可奈何,它们的能量太巨大。

有昨夜的教训,今日必将门户关严,可是半夜里又不知从什么地方来了一只,比之昨夜那匹它的特点是歌喉无比响亮,清越激昂,唱颂歌的阴谋家是更加难以对付——这时候,你似乎明白城市的可恶和乡村的可爱,乡村的蚊子没有这种潜伏功夫和玩阴谋的手段,它们的进攻都是明目张胆,明火执仗。

悬在半空的屋里,半夜里人极困却无法入眠,真是可怜极了。人的嚣张好像世界都可以掌控自己手中,跨江过海,没有你不可攻克的,没有你不可以占领的高地,可是,就这么一只蚊,太微小太微乎的东西,无可奈何,毫无道理的剥夺你安然的酣睡,人生应有的一份困觉的权力,你竟是毫无办法,一筹莫展。

此时此境,清楚蚊子的厉害,兼职教育你崭新的世界观,活在这个世上,没有任何值得你大胆横行的理由,换言之,因有阴谋和小人,你必得活得谨慎、清醒,岂能随意一—蚊们的进攻和歌唱大抵是演示如此教育。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