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广州诗歌】No.81217期A版||《狗蛋魂》(小小说) 作者:傅俊珂
《狗蛋魂》(小小说)
作者:傅俊珂
狗旦死了。死得好屈,死得好冤。但狗旦的魂始终不散,村里人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得人们毛骨悚然,尾巴骨直发凉。
每每到了阴雨连绵或夜阑人静无狗吠的夜晚,狗旦就从河底里腾云驾雾地冒出来,随着呼啦啦的风声送来一阵阵呼冤叫屈的疯子腔,屈的是一大片麦苗苗,冤的则是直朔朔的梧桐树……
左邻右舍们仿佛都听到了,就是没一个人敢出来伸伸头。
黑脸张弓说:“老死鬼急着去托生呢……”
狗旦死时久旱未落雨,河水仅漫住了脚丫面。可狗旦从土圪垯上轻轻往下一跳,青石板一样平整结实的胸脯子好像被沙石吸住了似的趴在河当中就不翻二身了。
“人不走运时喝凉水也会塞牙。”
“牛踢子窝中撒泡尿,也能把你五尺高的汉子淹死。”
老妪少妇们更觉得跷蹊:“狗旦肚腹瘪瘪的像褡裢口袋一样搭在驴背上好半天好半天才挤出半瓷碗淡黄淡黄的泥沙水啊……
狗旦是叫蚕场那个吊死鬼给闷死的……
狗旦是被“狐狸精”缠死的……
众说纷纭——死狗旦。
那一年狗旦整整六十花甲子。有儿有孙,不愁吃不愁穿,单单为了争争那口气。
狗旦不忍心让出那块仿佛拓荒者一样用血用汗垦了一年多才垦出的四亩三分河滩地。
村长瞪瞪驴眼珠:“你让也得让,不让也得让!这家我当定啦!”
驴眼村长那喜怒无常的阴阳脸就像发情的老母狗,那一锤一音砸得狗旦怵怵的怯怯的,双手搠在袖筒里,两眼恶狠狠的瞄一眼村长扭头就走了。
人常说老王八难缠,地头蛇惹不起,狗旦自然也让脾气火爆的老村长三分。
好多年以前,这片河滩里茅草丛生,乱石成堆,杂乱无章的野草比散落的树籽长出的苗猛长得快。狗旦告别妻儿子孙,头顶着星星,身披着月亮,一根扁担,一把镢头,一张锨,一辆架子车,以土为泥,泥沙成坯,在土圪垯旁立起了一间黄色茅屋子。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苦心经营三四载,昔日的荒草滩今朝披上了绿装。
吃原籽粮的小市民菜贩们一个个红眼病犯了:“狗旦承包的河滩地发大财了。他拨弄的中药材跟黄金一个价儿。”
“他上交的几个屁钱简直是九牛一毛。”
“他太合算了,外乡人比咱本地佬阔绰得多。”
一传十,十传百,越说越玄妙,人堆中不知谁冒一句:“老村长,这老狗蛋用一块钱擦屁股,黑张弓的小儿子亲口对我说的。”
驴眼老村长就势敲竹杠:“狗旦啊!原承包的河滩地钱数忒低了,群众意见大……”他说着将抽烟腊黄的右手在眼前的空中翻了两个来回。
狗旦搔搔头皮,皱皱眉头,无可奈何,点头应允了。
为种这“争气田”,他跑科协去林所,一年种上十三四个新品种。
冬去春来又一年,狗旦外出请农业大学的王教授来实地考察,他从教授实验田里引进的澳大利亚的PP花药在这块田里成功试种了。狗蛋去省城帮助王教授做课件,日后要科技下乡忙宣传呢。
老村长领着一大帮子人马,叼着好香好香的带把儿烟,左测右量,前步后丈。说什么规划新村舍,发展旅游业,方便父老乡亲。于是找来设计师一家家画线,一舍舍定界。尔后酒杯举过头顶,个个喝得晕天醉地口吐腥荤方才罢休。
半月一过狗旦只身一人急匆匆返归故里。见此状,顿时火冒三丈:“*你祖奶奶的!老子合同期未到,你们可先斩后奏了。”言毕,用尽平生之力气,一下子拔了九九八十一根木桩子。继而,吵骂声如“文革”中的两派相互功击状,干部老农一个样你不让我,我不服你。直骂得混天黑地仍不肯罢休。
黑脸张弓的次郎抄起木棒子就是一家伙,不偏不歪狗旦的鼻梁骨蹋陷了,红红的鲜血窜到木棒上使白木棍变成了半截红棒子。
驴眼村长领着黑脸张弓,拎着礼品葡萄酒什么的登门谢罪。左劝右说,软硬兼施,狗旦死活都不答应。
临走出门时,驴眼村长愤愤地说:“一间黄茅屋有什么了不起!咱们骑毛驴看唱本走着瞧。这老不死的,真不识抬举!……”
翌日,天气格外晴朗,好一派风和日丽艳阳天。黑脸张弓的次子打伤了人不但没进派出所,反而和村保安队的几个“二百五”嘻嘻哈哈张罗着开工放线。
黑脸张弓狗仗人势,冷嘲热讽刺得身居异乡的狗旦面颊火辣辣的,直觉得胸口闷疼,真想钻地八尺。
俗话说,胳膊扭不过大腿啊!没几日狗旦就病倒了。
过了十多天,狗旦能下床了。
狗旦呓呓怔怔的懵懵懂的去到河滩边坐下来,伸长了净是青筋的脖子喘着粗气。他一边用枯蒿似的巴掌抹着下巴颏上的鼻涕涎水,一边瞪着死灰无光的泡泡眼盯着正前方一大片中药田,老泪又顺着眼角直淌下来,哭天天不应,哭地地不灵。
刚刚拔地而起的红砖毛墙与狗旦面貌依旧的黄色茅屋形成强烈的反差。
“汪汪汪汪汪汪……”
一阵犬吠声朝着无地自容的狗旦袭来。黑脸张弓家的灰狼狗纵身趴伏,舌头红红的,獠牙白白的,眼窝却一团墨黑,浊浊杀气,咻咻扑人。此情此景更促使了这个孤癖老人速速地走向绝路。“妈滴,人走背运时连狗来都欺负我!”
人们从驴背上抬下狗旦放在地板上,他的两个瞳孔被死亡放得极大,嘴巴却始终没有闭合住。仿佛在诉说“还我土地!还我PP花!……”
那哭喊声或许左邻右舍都听得见。
黑脸张弓站在自家的院当中咕咕讥讥冒出一句:“人小鬼大,人大鬼小。尽快托生去吧!赶明儿叫次郎去给你烧几张纸钱。” 接着便又躺下睡去了。睡得好香好甜,睡得安安稳稳。
左邻右舍们都睡得安安稳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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