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晋人物谈|王戎之三:玄学内涵的独特名士风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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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玄学内涵的独特名士风采
王戎之所以对政治心灰意冷,自寻乐趣,是因为他通过将近一生的生活经历切身感受,认为与自己的心灵和精神世界最为吻合的还是早年曾经与竹林七贤把酒言欢的那段欢乐时光。上文提到王戎位至三公却微服出游的时候,已经是晋惠帝执政晚期的永宁年间(301-302).这个时候,七贤中在世的只有王戎和阮咸了。对现实生活的厌倦自然会使他回想起往日与诸位同道欢聚一堂的幸福时光:
王濬冲为尚书令,着公服,乘轺车,经黄公酒垆下过。顾谓后车客:“吾昔与嵇叔夜、阮嗣宗共酣饮于此垆。竹林之游,亦预其末。自嵇生夭、阮公亡以来,便为时所羁绁。今日视此虽近,邈若山河。”(《世说新语·伤逝》)
这番满怀深情的回忆中,完全折射出王戎在厌倦现实基础上对往日时光的留恋和倾倒。与七贤其他几位朋友不同的是,王戎是青年时代参与竹林七贤的欢聚盛举的。当时七贤中的核心骨干人物如阮籍、嵇康等已经经过人生的各种体验,能够很清楚地认定竹林七贤所代表的那种追求士人的精神自由和“越名教而任自然”形而上人生态度的价值和意义。而王戎当时还只是个十五岁的懵懂少年,他虽然聪颖智慧,但毕竟还缺乏人生的历练和况味。特别是,家族地位为他铺垫的那道仕途大门对他还具有不可抗拒的诱惑力。所以,在竹林七贤聚会活动结束,尤其是七贤元老们一个个离世之后,王戎被吸引到官场仕途中。但经过几十年的戎马倥偬和宦海沉浮之后,王戎最终还是在对比中深刻认识到,那种充满精神色彩,以追求真理为目的的理性思辨内涵的文人化生活,才是他内心最钟爱和最有价值的生活:
诸名士共至洛水戏。还,乐令问王夷甫曰:“今日戏乐乎?”王曰:“裴仆射善谈名理,混混有雅致;张茂先论史汉,靡靡可听;我与王安丰说延陵、子房,亦超超玄箸。”(《世说新语·言语》)
王安丰就是王戎。想起自己几十年的仕途历险,尤其是与被迫伪装成服用五食散跳进厕所中避难的经历相比,自己当年与王衍一起高谈阔论吴季扎、张良的精神生活时那种“超超玄箸”的精神愉悦,王戎简直大有一种蹉跎岁月的失落和酸楚了。
如果回放早年的西晋名士生活场景、清谈活动和人物品藻活动画面,可以发现,王戎是名士各种活动的骨干分子和重要健将。首先,王戎是当时名士种种活动,尤其是饮酒活动几乎是必须到场的热点人物:
王戎弱冠诣阮籍,时刘公荣在坐。阮谓王曰:“偶有二斗美酒,当与君共饮。彼公荣者,无预焉。”二人交觞酬酢,公荣遂不得一杯。而言语谈戏,三人无异。或有问之者,阮答曰:“胜公荣者,不得不与饮酒;不如公荣者,不可不与饮酒;唯公荣,可不与饮酒。”(《世说新语·简傲》)
嵇、阮、山、刘在竹林酣饮,王戎后往,步兵曰:“俗物已复来败人意!”王笑曰:“卿辈意,亦复可败邪?(《世说新语·排调》)
从两则故事中可以看出,阮籍和王戎尽管年龄相差十四岁,几乎是两代人。但他们之间那种亲密无间的关系可以用“莫逆之交”来形容。
其次,王戎又是当时很有影响,很有权威性的人物品鉴专家:
王戎目山巨源:“如璞玉浑金,人皆钦其宝,莫知名其器。” (《世说新语·赏誉》)
王戎目阮文业:“清伦有鉴识,汉元以来,未有此人。” (《世说新语·赏誉》)
王戎云:“太尉神姿高彻,如瑶林琼树,自然是风尘外物。” (《世说新语·赏誉》)
王太尉曰:“见裴令公精明朗然,笼盖人上,非凡识也。若死而可作,当与之同归。”或云王戎语。(《世说新语·赏誉》)
宗白华说:"中国的美学竟是出发于'人物品藻’之美学。美的概念、范畴、形容词,发源于人格美的评赏!"(宗白华《美学散步·论<世说新语>与晋人的美》)。在这些“美的概念、范畴、形容词”的发现创制中,就有一份王戎的功劳。
第三,王戎本人也是人物品评活动中广受关注,不断受到品藻赞美的人。除了上文提及者外还有:
裴令公目:“王安丰眼烂烂如岩下电。” (《世说新语·容止》,刘孝标注:“王戎形状短小,面目甚清炤,视日不眩。”)
有人诣王太尉,遇安丰、大将军、丞相在坐;往别屋见季胤、平子。还,语人曰:“今日之行,触目见琳琅珠玉。” (《世说新语·赏誉》)
与汉代人物品藻活动相比,魏晋时期人物品藻一个重要变化就是从对人物的外貌评价和实用功能转变为内在气质评价和审美功能,而最能传达人的内在气质的器官便是眼睛。顾恺之认为:“四体妍媸,本无关妙处;传神写照,正在阿堵之中。”(《世说新语·巧艺》)说的就是这个意思。这里对王戎的品目就突出体现了这个变化特征。因为王戎本人身材短小,如果像汉代那样注重外貌的话,那么他的身材显然很难得出“琳琅珠玉”的评价。是他那“烂烂如岩下电”的眼睛征服了评论者。
(本文选自宁稼雨《魏晋人物谈十四|王戎:低调保身与率真性情的成功实践》,《文史知识》2021年第二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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