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雨讲课笔录7
诗词写作入门（增订本）新增词牌、二十四诗品 诗词格律简捷入门书
作者：王铁钧
中国最美古典诗词·格律卷
作者：竺黎燕
清平乐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我们看清平乐，大家应该有感觉，或者说应该能够感觉到，清平乐它又是一首转韵的词。那么转韵词的特点呢，在菩萨蛮里，在虞美人里，都已经讲了，它也是一首转韵词。这一首转韵词它又有什么特点呢？它增加了四字句，或者叫做出现了四字句，又出现了六字句。上来别来春半就是四字句，然后一个五字句，一个七字句，进跟着又一个六字句。比如像拂了一身还满，这样的句子，这是典型的词才能出现的句子，在诗中无论如何也出现不了。如果按照格律来说，拂了一身还满，我们给它加一个字，拂了一身还又满，那这就符合律句的要求了，但它是诗吗？即使符合了格律七字句的要求，它也还不是诗，它是词的句子，味道不一样。那怎么叫味道不一样呢？我们原来说过诗像男人。男人什么特点？是铁打的身材，所以要硬要刚要伟岸，那词呢像女人。女人什么特点？要柔美，要婀娜，要软。说柳腰，然后可以扭来扭去。男人腰要像杨柳细腰那样摇来摇去的话，那就成二乙子了。不男不女的难看死了。同样女人也不能像男人那样太刚硬了，像过去叫工业学大庆，农业学大寨，大寨呢有五个铁姑娘，那铁姑娘可能让人很敬佩，但是你不敢爱，为什么呢？铁做的姑娘，那难看死了。所以诗和词我们从这一句去理解一下。后面还有四个六字句，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像更行更远还生，这样的句子，你无论在哪加一个字让它变成律句，它也进不到诗里去，就不是诗的味道。这些个呢慢慢体会。为什么说要先写鹧鸪天，鹧鸪天写好了你对七言，词的七言，就有了很深刻的印象。然后写浣溪沙，那么你七言把握住了，五言的词的味道，你很快就可以掌握到。然后再杂以三言，六言，九言，四言，等等等等。那么词的常用的句子就都能掌握了，我们反过来又强调了一下这个关系。下边我们再接着举两首李煜的词为代表，看看他还有什么特点。
我们看这首菩萨蛮：
菩萨蛮
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
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
那么这一首呢，应该是李煜没有当俘虏之前写的作品，那就是一个完全的香艳词的味道。花明月暗笼轻雾，作为景物描写非常的美，花是明的，月亮反而是暗的，因为月亮在云层的后边，笼轻雾，在雾的后边月亮暗的。于是今宵好向郎边去。为什么月是暗的，才今宵好向郎边去，开个玩笑讲，它干的不是需要让人知道的事，是偷偷摸摸的。于是它就得找那个月亮不明的时候出来，说月黑风高是杀人放火天，这是干什么，这是偷情，是约会。所以就得找月亮不明的时候出去，出去即使看到了只能看到一个黑影，看不出来是谁，这样就可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那么为了不出声怎么办呢？这这小姑娘倒是也舍得，刬袜步香阶，光着袜子，不穿鞋，手提金缕鞋，把鞋提在手上。但是你看，它刬袜步的是香阶，因为韵脚呢它这里应该读阶（读该），金缕鞋，四川人会读，读孩子就是鞋子。手提金缕鞋。那你看她香阶，金缕鞋。这就是词的特点，就是那么细腻，特别美这样才行。
那就是这上片呢，就是写这个女孩子偷偷摸摸去会情郎的过程。下边继续交代会情郎的情景。从这个女孩子的角度来出发，画堂南畔见，这很好理解，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一向，有可能是一刹，也可能是，怎么说呢，这个不用去细究它到底怎么理解，反正你明白就可以，我理解为一刹的意思。偎人颤，肯定是因为害羞，长这么大第一次被男孩子抱，所以有点害羞，心慌意乱，这叫偎人，偎人就是靠在别人怀里，依偎着。颤，不是真的浑身颤抖，是有点情绪激动，有点不好意思，有点害羞。一向偎人颤。下边两句就反过来又说一层，奴为出来难，教郎恣意怜。最后这句话翻译过来就如同今天唱的那个流行歌曲一样，“月上西山沟，让你亲个够。”就是那个意思，因为我出来太难了，出来这么一次就偷偷摸摸，好容易见到你了，所以就随便你怎么办吧，你愿意怎么办就怎么办，那你是要搂要抱还是要亲那就随你了，翻译过来就这个意思。那么它这四层很清晰，第一层，说花明月暗笼轻雾，今宵好向郎边去。
先讲出一个，铺陈出一层这是一个基础，因为这个原因才能够去找你，这第一层这等于打了一个基础。然后下边就写她走在路上的过程，挑了这么一个细节，很典型的一个细节，刬袜步香阶，手提金缕鞋。画堂南畔见，一向偎人颤。下边写什么呢？写相会时候的情景和心情，就是说它没有直接写心情，但是一向偎人颤，这五个字就把她当时相会时情景描写的很真切，最后这两句写当时的心境，很大胆，很直白，也很热切。从内容上来讲就是这样一种我们不说它的香艳吧，是一个古时候的男女相会，这样一个场面。今天的男女谈恋爱，去马路边，公园里，随便甚至公共汽车上抱着就啃，那都无所谓了。但古时候可不是这样，没有那么大胆，与情郎相会得偷偷摸摸的跑出去，否则要让爹妈知道得打断腿的，那不一样的。有人研究说这是李煜和他小姨子偷偷会面的一个过程，这个都是一种推测，不管真假我们不用管它，就把它当成普通男女会面的场面就这么一个内容就可以了，它写的很生动，很真切，挺有意思，就是它这首词的特点，这是这首词的特点，我们最后讲一首李煜的这首浪淘沙令：
浪淘沙
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罗衾不耐五更寒。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别时容易见时难。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这首词也是李煜的千古名篇之一，还是写他国破家亡之后，那种江山也变了，人也变了，这种离国亡国之恨。这首词呢？为什么选它？在李煜的词里，类似的这样内容的词它有很多，之所以选他，它是又换了一个小令，这首小令呢，它是上下各五句，分为六拍。上片五句是三拍，下片五句是三拍。你不说叫三拍说它是三个小部分也行。这首词它的结构与我们前边讲过的菩萨蛮，虞美人，鹧鸪天， 浣溪纱，清平乐以及象忆江南等等都不同，它开始小令里，又增加了一点，又略微长了一点的小令。
前两句，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这是站人在屋里，或者是人在屋里，不管他是站着坐着躺着趴着怎么都行，先不管。从屋里透过类似玻璃一样的东西，或者说，干脆就开着，窗帘打开了，帘外雨潺潺。外边在下着雨，为什么要下雨呢，其实后边我们就知道了，他要写这样的内容，要写他这个愁，即使不下雨，也可以假托在下雨，这是造境。为了我要表达的内容，我要表达的情感，我造出一个与我的情感相适应的这样一个环境，这样一个意境，这就叫造境。那么这个境要造，就肯定是我们刚才说了，造境的时候有很多，像风花雪月云雨芭蕉梧桐丁香等等这都是造境的内容，斜阳啊大河啊溪水啊等等等等，就是你需要什么境，可以造什么境，这不叫编造，这是艺术创作。那么你造的境呢，一定要符合你的需要，要自然，你别夏天造出六月雪的境来，那六月下雪是很难见到的，你不能为了我要寒冷，大夏天的我造六月雪，那就不行了，那就不自然了，那叫胡编乱造，你得会造，造的合情合理就行。
因为要写那种内容，所以前边呢他先安排了雨，然后春意阑珊，这是个叙述句。说这时候春天已经要结束了，春天要结束了，夏天就要来了。按道理应该天热才对，但是，前边有雨潺潺来做铺垫，你就知道，哦，原来还有点凄冷。所以很自然的下边就接了一句，罗衾不耐五更寒。五更，是后半夜，后半夜天快亮的时候是五更。罗衾，还是那种比较华贵的那种好被子，丝罗织成的被子。罗衾不耐五更寒，说明这个被子可能有点薄。那么是真的是说这个被子有点薄吗？也未必。主要想说心里冷。所以说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那么就在这种情况之下，梦里就不是不知，是梦里暂时忘记了身是客。什么叫客呀？在主家，自己就是客，你到了人界家，这个客说的客气，其实哪是什么客呀，是俘虏，对吧。被别人关在监狱里软禁起来了，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为什么呢？梦里忘掉了自己俘虏的身份，所以还欢快了那么一会儿，还高兴了那么一会儿。为什么呢？想到过去的事情。那么下边说了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一个人的时候不要凭栏，一凭栏就要遥望。一遥望就想起了无限江山了，别时容易见时难。当时一投降，被人家押着就北上当了俘虏了，现在再想回去那可难了，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那么这首词，它上片分了三层，或者说叫三拍，帘外雨潺潺，春意阑珊，这是一个铺垫，下边边转，边续。罗衾不耐五更寒，前边阴雨，因春意阑珊，而引出寒来，但是罗衾不耐五更寒，告诉你这是正在睡觉，由罗衾再引出下边的梦里，所以罗衾这一句是加在上下两句之间的，起承前启后作用的中间一句，那么下片也是这样，分为三层。第一层独自莫凭栏，无限江山，这是一层。然后别时容易见时难这又是一层。最后一句呢收住全篇。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流水落花和春一起统统都没了。这句话就和那个春花秋月何时了，他的意思前后是有相关作用的。所以李煜在临死之前，在狱中写了很多这样的，家国之悲的这样的词。
我们讲李煜讲二主，主要就是，第一继续讲词到了他们这取得了哪些变化？两方面的变化：第一是从内容有了很大的变化，第二我们所讲的这些词，又出现了一些新的调子，出现了清平乐，出现了虞美人，出现了浪淘沙令等等，从章法技巧等等从这些内容上产生了新的变化。这就是我们讲它的原因。
那么我个人觉得呢，词要讲的话，应该分为这样几个部分，或者说叫分为几段。我今天给大家交个底，大家以后也可以按照这个，按照我这个思路去做准备，分为这样几部分。第一部分，就是温庭筠和韦庄，这是词的鼻祖。他们创出了花间词，这一个第一代的高峰。然后紧跟着呢，有三个人很重要，就是二主和冯延巳，他们是词在原来花间的基础之上，有了一个新的变化。这五个人就可以说把唐词，把唐人的词，就可以结束了。所以说二主和冯延巳，他是一个时代的，也是三个人关系很近的这样三个人，他们正好也起到这么样一个作用，就是由唐转宋，他们起到了这个作用。等一旦真正进入宋以后，词分为北宋和南宋，北宋词分为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就是大小晏和欧阳修，他们奠定了北宋词的基础。第二个阶段，就是柳永、苏轼和秦观，这三个人互有承接，然后一步一步把词由小令向长调演变，然后又分成流派风格。这是一个过渡时期，然后最后到了北宋的东山也就是贺铸，尤其是到了周邦彦，作为北宋词的集大成者，万法俱备，那么北宋词结束。然后下边由于北宋词到周邦彦万法俱备，他就为向南宋词的过度奠定了基础。
那么南宋词，一个特例，然后下边分五个重要人物。一个特例就是辛弃疾，辛弃疾的词，即不是豪放也不完全是婉约，他有他独特的东西。这个人的词，几乎所有的人都喜欢，但是不是所有的人都能学他，所以这是一个特例。然后等于是秉承着周邦彦，下边开出了这样几位重要的人物，重要的代表词人。第一位是姜夔，姜白石；第二位是吴文英，梦窗；第三位张炎，第四位是王沂孙，但是还有一个人也很重要，他跟他们不同，但是不能丢，就是史梅溪，史达祖。我讲这个词史的欣赏过程，就沿着我刚才说的这一套来讲，那么中间的像张先，宋祁，都是很不错的词人，东坡的词到时候看情况，可能讲三五首，也可能干脆不讲。只是知道是怎么回事就行了。贺铸很重要，史梅西很重要。那么李清照呢，李清照的怎么说呢，听课的人很多都是女人，那么你们可能对李清照喜欢的比较多，你们可以自己看就行了，李清照的词，在我要讲的这段词史里边，我认为她不太重要。因为她的艺术水平来讲，和我说的这些人是不能比的，是不堪比的，所以说话说到这，算是说了一点日后的话，不算题外话，就是借这个机会给大家交代一个脉络，要大家心里清楚一下。
古典诗词的体式韵律及其运用
作者：刘叔新
诗词曲格律新释
作者：李方 著
然后我们还是转回来，简单的讲一下冯延巳。那么讲冯延巳，说讲了二主，为什么讲冯延巳？这里边我们一个是先看他几首作品，然后再稍微总结一下。先看冯延巳这一首鹊踏枝（谁道闲情抛弃久）。鹊踏枝又叫蝶恋花，大概还有好多种常见的称谓，或叫词牌的名称，大概都是一个意思。过去也许略有区别，但到后来就渐渐的没有区别了。我们讲过词在最初的时候，它都没有题目都是词牌。词牌就是题目，比如说捣练子，就是拿着棒槌砸衣服，那个捣衣的。更漏子，就是夜间相思听着更漏声声的。那么这里鹊踏枝呢？蝶恋花呢？它的由来，可能都有它本身的道理。我没有细研究过鹊踏枝这个名字到底怎么回事，我没有细看，但是肯定是，过去都是以这个写男女之情有关的，蝶恋花鹊踏枝暗含着比喻的性质在里边。
鹊踏枝 冯延巳
谁道闲情抛弃久，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
河畔青芜堤上柳，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
鹊踏枝，又叫蝶恋花，作为小令，它是一个很重要的一个体裁。肯定填词的人呢，是离不开这个体裁的。那么它与前边讲的小令有什么不同呢？首先第一点，它是一个全仄韵的词。以前我们讲的词，或者都是平声韵的，或者是平仄韵互转的，而这首鹊踏枝开始，它出现了全仄韵的词。那么这首词它也分为上下两片，上片一样是分为三个小层次，或者叫三拍。因为它各押了三个韵，谁道闲情抛弃久，这是一个起句，用一个反问句来起，后边两句紧紧的承接着它。说每到春来，惆怅还依旧，这个特点，它是这样一个特点，它是后边两句紧紧的承接着前一句，虽然是两个韵，你把它看成一拍也行，它完全可以连接在一起来写。有的时候你可以把它分开来写，但是更多的时候是合在一起的。所以说这个词呢，你们记住，你把它分成三拍来写可以，把它合成两拍来写也可以。要记住这个特点，然后后边说了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这两个韵又是一拍，这两个韵一定要合在一起来写，下边转过来河畔青芜堤上柳，用了一个景象来起，由这个景产生了另外的一种情，这里用了什么手法呢？用了兴起的手法。很多地方都讲到赋比兴，什么是赋？赋就是陈述。什么是比？比就是比喻，打比方。什么是兴？兴就是兴起，就是由一个景或者由一个事物，看到它通过对它的观察思考，引发你也就是说他能给你提出一个话头来，给你转出一个新的话头来，它起这样一个作用，这叫兴起。
那么下片用了一个兴起的笔法，河畔青芜堤上柳，看到这些东西的时候，青芜就是青草，堤上柳，烟柳往往也和愁有关系，柳和分别和春天等等都会联系在一起，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也就是说后边两句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它是因为河畔青芜堤上柳才引出来的。如果没有前边这一句，后边的两句出不来。所以你看这是一因一果的关系，紧密的连在一起。然后下边又用了一个景，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那么这个景呢，有景，还有时间。那么时间，地点，人物全都交代清楚了。人物是那个，你或者是因为闲情，或者离情，或者相思，总而言之不能肯定的这样一个人，她是独立的。独立在哪？独立在小桥边。而且风还挺大，把袖子都鼓胀起来了，这叫风满袖。在什么时候呢？在平林西月人归后。人归后，谁归？是赏景看花的人都回家了。这已经半夜了天黑了，别人都回家了这叫人归后，她自己还在那傻站着。那么这到底写的是什么呢？它起句就说了，谁道闲情抛弃久，写的是闲情。那这份闲情是什么闲情呢？有种种猜测，可能是离情，可能是相思之情，也可能是一种人生的不如意而产生的莫名的惆怅，到底写什么内容，不好去非要给它做个肯定。那么这种惆怅还依旧。到底惆怅到什么程度呢？它下边说了，日日花前常病酒，不辞镜里朱颜瘦，日日花前常病酒，老是这样糟践自己，那肯定最后就镜里朱颜瘦，人呢就消瘦了，这是必然的。然后下片它不喝酒了，不在家呆着了，走出来，走出来上哪呢？到了河堤上。河畔青芜堤上柳。结果呢又惹出来新愁，其实这个新愁，不新，它是旧愁。为什么呢？何事年年有，年年有同样的愁，那怎么叫新愁呢？是今年又新产生的旧愁。这么个新愁，绕了个弯子。
当然这是词的语言的需要，为问新愁，何事年年有。其实他要说为问闲愁，何事年年有也可以。前边已经用了闲情了，这样呢意思都通。那么因为新愁，于是怎么办呢？一个人在那愁。怎么愁呢？独立小桥风满袖，平林新月人归后。愁到这种程度，有点傻，是吧。但是这首词呢，它的这个结构、章法、遣词、造句，它是一种什么？它已经过渡到了一个传统的，但是典型的士大夫文人词的特点，遣词造句已经很清丽洒脱，而且它是一种不是过去小女子坐在屋子里怎么孤寂呀清苦啊，也不像李煜一样坐在家里做梦，然后醒了之后就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他不一样了，那么李煜李璟那是大公子哥儿，不是皇帝，那是当王爷的。他吃饱了闲的没事，他就随便的瑟，随便折腾。一旦成为俘虏之后，就哭天抹泪的，没什么本事了，那是他的特点。那么这个冯延巳他是当过宰相的，是大臣，是大文人。他写的东西就和那两个人不一样了。内容和温韦不一样，然后笔法也好什么也好，他的感觉味道也好，又和二主又不一样，我们得体会他的这个特点。刚才一说到这个哭天抹泪的时候，想起来我们刚才讲二主的时候，是不是丢了一首词，我看看找找，对，丢了一首破阵子。那么这首鹊踏枝就讲到这儿。
我们翻过来再看一首李煜的破阵子。这首破阵子。破阵子又叫破阵乐，我想这种破阵乐。我不知道这破阵乐是开仗之前唱的，还是打完仗胜利了之后才唱的，总而言之它是军乐，军乐就应该是气壮山河的，至少不能是悲悲切切的，对吧？但是李煜同志他很有本事，他把这样一首铿锵的破阵子写成了悲悲切切。
破阵子 李煜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
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垂泪对宫娥。
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那回忆过去嘛，四十年来家国，他大概活到四十多岁，当王当了好几十年吧。具体多少年我也不知道。三千里地山河，他的这个国家不算太大，三千里地，就跟现在的朝鲜那么大，是一个朝鲜半岛那么大。也不小了，中国太大了嘛。三千里地山河，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几曾识干戈？过去那过的是什么日子啊？凤阁，龙楼，连霄汉，高大的那个建筑啊，那么无边无际的连霄汉，玉楼琼枝做烟萝，烟萝呢，应该本来是那种春风吹的丝丝袅袅的那些东西，他都是玉楼琼枝做烟萝，这是一种什么景？非常繁华的，非常惬意的那种生活。所以他后边也说了一句大实话，几曾识干戈？他什么时候认识干戈，知道打仗是怎么回事啊！所以你看人家破阵乐，是写军旅的，写军乐的，他反过来不写军乐，而和军乐唱反调，他几曾识干戈？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
这话倒说的是很实在，但是你看这话说的多文雅，一旦归为臣虏，一旦被人抓了去了，结果他就，沈腰潘鬓消磨。沈腰潘鬓，过去那个美男子，我那时侯我也美啊，我也很意气风发，一被人抓了去之后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沈腰潘鬓消磨。想到这的时候，无限的痛苦无限的愁苦，下边又加上了一层，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仓皇辞庙，庙是社稷，家庙，国庙，仓皇辞庙的时候，就是逃跑的时候，其实他不是逃跑，是被抓走了，就根本来不及告别，和祖宗都来不及告别，最是仓皇辞庙日，教皇，就是旁边的音乐学校，还在奏别离歌，你瞧着凄惨，我这里倒霉你这里还奏别离歌，这不成心是的，他怎么办？没有别的本事，只有垂泪对宫娥。你瞧这点出息。但是，我们从这首词里也一样可以悟到很多东西，首先你看，这首词一看一读你就知道了，他上下片也各分为三层。四十年来家国，三千里地山河。这是一层。凤阁龙楼连霄汉，玉楼琼枝作烟萝，这又是一层。几曾识干戈？他是用这一句话把上片全收住。下片也是一转一续。一旦归为臣虏，沈腰潘鬓消磨。下边他不是转了，而是接着前一拍，再往下推一层，最是仓皇辞庙日，教坊犹奏别离歌，到了这之后就可以了吧？没想到他还更绝又添上五个字，垂泪对宫娥。凄惨真是凄惨到了极点。我们不说他没出息了，就说他这个凄惨，真是凄惨到了极点。你看，我们体会一下这个词，它是怎么一层一层啪一收，一层又一层啪又一收，我们体会它的章法结构。这是等于又插回来一句。今天晚上就不再说李煜了。
我们还是接着再说几句冯延巳。冯延巳的（谁道闲情抛弃久）讲完了，然后讲一首他另外一首鹊踏枝，蝶恋花也是很重要的词牌，我们借这个机会就多讲一首，大家对这个词牌有一个更深一层的印象。
鹊踏枝 冯延巳
几日行云何处去？忘却归来，不道春将暮。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
泪眼倚楼频独语。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撩乱春愁如柳絮，悠悠梦里无寻处。
这首鹊踏枝，结构呢我们就不去细讲它了。一般的结构都是这样一种结构方式，小令我们多看了之后，你们就明白，在看别人的小令的时候，你就用章法、结构、气脉，就用这六个字去衡量它一下。它要是顺的，就是入门的，不顺的就是门外的，很简单。我们看这一首，写什么呢？这还是写闺怨。闺怨，思念远去的，我们只能说是个男人，是不是她丈夫，这个不知道。几日行云何处去？上来是个问句，几日行云，行云，不是说，几日了那么长时间了，天上那朵云彩到哪去了？不是这么回事。是指他去出外远游，行云流水一样么到处去飘么，那你飘到哪去了？几日行云何处去？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这是一个怨语，怨语，是怨气之语。忘了归来，不道春将暮。你都忘了回来，你就不知道或者你就没有觉得现在已经春天将要结束了么？为什么它要强调春将暮呢？男女之情又叫春情。这种春情呢。春天是生发之际。万事万物包括情感，都是像那个地底下的那个蒸汽一样不断的向上发散，像小树苗一样一点一点往出窜，小嫩芽一样一点一点往出长，正是生发之机。所以春天才容易生春情，更容易生这种男女之情。所以很多怨春也好，尤其是怨妇怨春，为什么都和这个男女之情连在一起，它就是这么一个道理。最是这个时候，才最容易引发这样的情感，所以不道春将暮。你要明白了你就知道，它这个不道春将暮很有道理的，你要说春天暮不暮，跟这个你上哪去了回不回来有什么关系呢？那就是不懂生活的人，它不懂的人它才会这样去疑问，懂了之后，你就知道，它不道春将暮是紧紧关系在一起的。那么下边它又说了，百草千花寒食路，香车系在谁家树？百草千花，很好理解，说明这个时候春天已经到了仲春时节。各种花开了草很茂盛。寒食路，寒食那一天走过的路.
我们中国有三个节日，是紧紧连在一起，上下差不了几天。大家都知道的第一是清明节，很多人还知道寒食节。但是很少有人知道还有一个上巳节，上巳节是每年的三月三日，在那一天，它是过去很多朝代，它是一个法定的踏青节，是游览之节，而且在这一天法定男女可以结伴去踏青，然后由此而产生的恋爱，甚至私奔等等等等，都比较正常。在平时男女授受不亲，那是不能随便搭隔的。到那时候就放宽了，所以上巳节，就是阴历三月三，那才是中国古时候的情人节。我们有情人节的日子，比外国鬼子早了两千多年。这是有历史记载的，所以今后如果你们谁要再过情人节不要再提那什么2月14号，那是外国鬼子的节日，与我们无关。我们的情人节在农历的三月三，那是踏青。你说外国人多怪，大冬天的2月14日，天寒地冻的，弄一朵月季花，在那，那多憋气呀。这你说三月三春暖花开的手拉手，出去遛弯去那多好。那不一样，他们的境界和我们差的太远，完全不是一个档次。我们普通的中国人不懂这些东西，他们去过那种西洋情人节就罢了，我们学了词之后是诗人词人，是有文化的人，你就不要做那种俗人才做的事，好吧，今后在这个圈子里，就不要提西人那个情人节这个事，咱们今后要雅起来。那么所以说呢，百草千花寒食路，这个寒食路，它和那个三月三踏青这些文化背景是连在一起的，香车系在谁家树？你就顾了自己去美去了，到处行云流水，到处捻花惹草，那么你今天又溜达到哪里去了呢？你那个车，宝马雕鞍，你又系在谁家门口树上去了呢？这个家呢，指的是什么家？往往一般指的是娼家，就是过去那种曲房巷陌。后来我们会经常遇到这个词。过去那种社会环境，到处都有这种东西。曲房巷陌，这个家指的是那个娼家，你又到了哪找到那么一个相好的，然后你就不回来。这是一种怨语。
下边它又说了，泪眼倚楼频独语。还是这个女孩子在这里。泪眼倚楼频独语。那么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这个痴迷痴到了一个什么程度，痴到了一个傻的程度，原来我们讲过一首词，我们说了香尘莫扫，扫却郎即迟归。那你看那就是一种痴，而这里也痴。说双燕来时，陌上相逢否？春将暮，燕子来，燕子来，柳絮飞，那就是春将暮。对吧，这是时令大家都清楚。那于是她就自己那频独语，还一个人独自磨叽，那燕子来了，在半道上跟你碰到了吗？碰到了他也认不出来，燕子都长的一样，谁能认得出来，它要是狗行了，它能认识主人。燕子去年虽然在你们家住过，今年碰到你，还能认识吗？不认识，这就是痴情之语，无理而妙的痴情之语。词之所以感人，之所以细腻，就是要有这些东西在里面。没有这些东西，在诗里往往不做这样的痴情语。诗里往往要去讲一些其他的，那种大气的那种道理。这种细腻的温婉的磨磨唧唧的这种，但是这种细腻的温婉的磨磨唧唧的这种东西，它才是一种连绵不断的，感人致深的东西。那么后边两句就简单了，撩乱春愁如柳絮，我的春愁撩乱，就象柳絮一样随风飘荡，悠悠梦里无寻处。连梦里都找不到踪影，不知飘哪去了。为啥呢？飘哪去了？还不是飘你那去了，连你在哪我都不知道，当然我也不知道飘哪去了。这一首词又是典型的士大夫文人词创造出来的，你看他还是那种内容，但它已不是原来那种，纯香艳那种东西，不是头发啊就是眉毛啊香腮啊怎怎么样等等等等，它不是就拘泥于那一点，而是思路完全放开了，各种技巧技法都铺上开了，所以创作手法上思路上，到了冯延巳这里就又进了一层，已经开了北宋之先河。北宋到二晏到欧阳修很多的东西，其实和冯延巳是很接近的。那么这个词的发展也是一步一步一点一点向前发展。这首词我们简单说到这就可以了。我想想似乎没有其他东西需要补充，想起来再说。
然后我们再说一首临江仙，就是冯延巳的一首临江仙。
临江仙 冯延巳
秣陵江上多离别，雨晴芳草烟深。路遥人去马嘶沉。青帘斜挂，新柳万枝金。
隔江何处吹横笛？沙头惊起双禽。徘徊一向几般心。天长烟远，凝恨独沾襟。
我们可能读过很多的临江仙，首先一点发现这首临江仙和别的不一样，它结尾是一个四字句加一个五字句，那么极有可能这个临江仙，可能是最早期的临江仙格式，后来的临江仙也许才是变体，这是我的一种推测，没有细加考虑，其实考虑它也没有多大意义。这首词它写的什么呢？写的是离别。但是这个离别呢，他不是具体的写某人或者与情人或什么人的离别，他是把离别作为一种题材，泛泛的写离别。秣陵就是今天的南京，过去叫秣陵，有时候叫过石头城，建康城等等有过很多的名称，我们知道就是今天的南京。秣陵江上多离别，过去人走呢，无非两条路，一个是旱路，那就要用到邮亭，邮亭，就是半路供邮报之人，也就是今天送信的人，邮局的人他在那休息的地方，那叫邮亭。游客也可以在那休息一下。宝马香车雕鞍，一到陆上之别的时候，就往往遇到这样的东西多。水上离别的时候，就是像云帆，烟雨蒙蒙啊，这样的场景就多了。秣陵江上多离别，雨晴芳草烟深。这个六字句的特点是，两个并列的对仗的词，中间夹一个连着的词，雨晴，芳草，烟深。这造语造的多么好！然后下边说，路遥人去马嘶沉。青帘斜挂，新柳万枝金。
我们稍微仔细看一下这个上片，我们刚才讲了，小令到了稍微长一点的时候，它就分为上下各三拍。上边三拍呢，往往是前两句是一拍，中间一句是一拍，后两句又是一拍。那这首临江仙就是这样子。我们刚才讲了好几个长一点的小令，别的小令不完全是这样的，它有各种变化，但是你要会看，一看就看出来哪两句是可以连在一起的，哪一句是可以单独拿出来的，哪两句是可以又连在一起的，这至少是一体。然后你再看别的人又是怎么写的。比如张三写临江仙他是这么写，李四写临江仙是怎么写，如果几乎大家都是一样的结构，那看来就是这种结构方式。那换了别的，比如鹊踏枝或者破阵乐，是不是只有李煜那一种写法。有没有其他人的别的写法。如果有，你就要看看，它有几种写法？如果只有一种写法，不用说了那我就照着去写就行了。如果有各种写法，那你对比一下，它有什么不同。他这么写有什么好处，他那么写有什么好处。这都要去仔细去分析，你不能拿来一首词牌，然后你就照猫画虎就去填，这样不行。一定要对词体，对他的变化，有什么不同要仔细分析，分析完了之后你再下笔，要熟悉了之后再下笔。
那么这一首呢，这十句，上片五句，分为三层。秣陵江上多离别，雨晴芳草烟深。这是交代一句，总体来讲这是一个叙述句。叙述句里含了一句景物描写，以景物描写来补充上一句叙述。对它上一句的叙述做一下补充。路遥人去马嘶沉。这就具体交代了离别的景象，或者离别的那个过程。然后下边又以两句写景，来把上片结束，这两句景给人的感觉，它一定要符合离别之情景的那样的景。青帘斜挂，新柳万枝金。青帘，是什么呢？我想应该指的是酒帘，也就是酒旗。酒帘斜挂，新柳，岸旁的新柳，万枝金，长出了，这应该是初春，那时候还是柳枝袅袅，带着点鹅黄色的，那时侯的柳，所以说新柳万枝金。下边它又说，隔江何处吹横笛？隔江不知道从哪里飘过来的笛子之声。沙头惊起双禽。这两句也是紧紧连在一起的，沙头惊起双禽。是因为什么？是因为横笛之声。徘徊一向几般心。几般心，也就是几种心情的意思。也说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到底属于哪一种，反正是就那样愁愁落落的。徘徊一向几般心，这个徘徊，可以是双重意思，第一层意思是接着沙头接着双禽来写，可以说他们是在天上徘徊，而地下我也在徘徊。不一定非得是到底是天上的那个还是地下的这个。
总而言之，天长烟远，凝恨独沾襟，天长烟远，他是追随着那个离别之人，或者是船也好或者人也好，追随着那个景来走的。凝恨独沾襟，这句话很好解释。那么天长烟远，我们就是说，它写词的时候因为先有诗，所以词中的很多意象，它是承接着前人的诗的意象来的。象这首天长烟远，就让我想到了李白的有些送别诗中的景象，烟花三月下扬州，孤帆远影碧空尽等等等等。那么它的结构，就是我们前边我们讲了那么多小词的结构了，我想这首临江仙的结构往这一摆，大家应该是可以能看明白了吧。如果你今后你自己再读临江仙，你再读鹊踏枝的时候，你应该读古人的词的时候，不用谁来解释，你就应该把他的结构看的很清楚才好，等你看清楚了，你自己再下笔写的时候，你就自己看，我的那个结构那个气脉顺不顺，结构清晰不清晰，如果结构不清晰，气脉不顺，那一定你写的哪儿不对。我们讲这么多欣赏，为什么要讲欣赏，让大家反复读，就是你要从古人的东西里，读出东西。然后你自己才能掌握东西。如果你读来读去什么都没读到，那你就白读，白读等于没读，或者是比没读好不了多少。我们今天已经是第四次讲课了，反复强调结构、章法、气脉，我想大家应该对这六个字有了一定的了解。
然后我们最后再讲一首，这个就是一带而过，就是那首长命女。长命女这个词牌没有什么好说的，过去这种不太重要的小词牌有很多很多，我们不可能都去学它，学它也没有用，这首就只是从内容上给大家做一个提示：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再拜陈三愿：一愿郎君千岁，二愿妾身常健，三愿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内容很简单，就是在春日宴上，就再拜陈三愿。说了一番吉祥话。这些吉祥话，有针对对方的，也有针对自己的，还有就是针对两方面合在一起的，这就是一个东西，在今天看来就是古人的不折不扣的顺口溜，没什么意思。但是这个在词的出现之初，它有一个过程，在这个过程里它出来，有这么个东西，有这么个体裁，大家看看，知道理解就行了。我们在读唐人词的时候，之初，有很多类似的东西，有的很有意思，有的很有趣味，还有像有一首词，叫一个人跟着人的马，溜溜的跟了好久，最后人们说什么太狂生。那个词我就记不住了，你们可以搜一搜太狂生就能搜出来，反正就是各种各样的东西都有，有一些很简单的，有很多那种就是以一些直白的语言就表现出来的，它体现当初的特点，今天看了不好，顶多就是有点意思有点趣味而已。今天是一定不能再写这样的东西，我们读它的时候知道，它是历史的发展过程，出现过这样的东西，有它的历史特点，这样就可以了。今天的课就讲到这里。
作者：俞陛云 联合读创 出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