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肃《春秋》里的一个浪漫爱情故事
为什么《春秋》名气很大,却不受现代年轻人待见?难懂当然是一个方面,然窃以为主要原因还在于:年轻人喜欢的恰恰是孔老夫子深恶痛绝的,彼此三观严重不合,根本就不在一个语言维度上。
比如孔子极力反对男女自由恋爱,可这恰恰是当代年轻人极力推崇的。
当然这也怪不得夫子,他所处的那个时代就是那样。退一万步,哪怕男女偶遇(概率极小)一见钟情(概率为无穷小),男子回来告诉家长说自己喜欢某个女孩子,家长又很开明,赞同这门婚事,那也要与女方家里协商,经过问名、纳吉、纳币、请期等等一系列复杂繁琐的礼仪,最后才是“亲迎”——抱得美人归。这还只局限于男方向女方提出,要是女方对男方有意呢,对不起,门都没有。
最难过的恐怕是问名与占卜。比如男子姓姬,经查女方也姓姬,或者上溯祖宗十八代,是姬姓后代,那么恭喜,“天下有情人终成失散多年的兄妹”,你们就痛哭流涕去吧。
就算这关通过了,你以为就顺利了么?春秋时代多的是乌龟啊!双方犹豫不决这门亲事是否合适时,有一个简单粗暴的方式:烧乌龟壳,占卜!
当初晋文公的父亲晋献公要把绝色美人骊姬立为夫人时都要经过占卜这个环节,可惜的是乌龟告诉他:不合适!晋献公无法,只好利用自己老大身份霸王硬上弓,说:我说合适就合适!硬是把美人扶了正。不想此举却引发了此后的骊姬之难,造成申生死,夷吾辱,重耳亡。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没有骊姬之难,重耳就根本做不上国君,史上也就少了晋文公这么一号伟大人物了。
话有点扯远了,打住。今天要说的是孔子给我们无意之中讲述的一个故事。
先读两条经文。
两句话,16个字,一个浪漫唯美的爱情故事就隐含在里面。
季姬是国君鲁僖公的小女儿(注:季姬并非人名,季为排行,姬为娘家之姓),父母宠爱自不待言,正宗的小公主嘛。也许是宠爱过了头,这位季姬公主的性子有点野,没事老喜欢跟着大臣卫士们往外跑。一开始还在宫廷四周游玩,后来就越跑越远越跑越远。
这年夏天,刁蛮公主季姬竟然跑到了“防”这个地方!
防,大约在山东费县一带,而鲁国的都城在曲阜,两地相距足足80公里!
不知道季姬是怎么到的那个地方,反正现在她离家80公里了。
前不着村后不着店,随身的护卫们不知死哪儿去了。其实这话应该反着说,护卫们都在嘀咕:这小公主死哪儿去了?
总之,娇滴滴的小公主现在成了孤苦零丁的一个人。
情况就是这样。
我很怀疑现在的电影是受了春秋故事的启发:一个单身女孩子在荒郊野外徘徊时,是一定会遇到白马王子的,试问有哪部电影不是这样的叙事逻辑?
正当季姬姑娘伤心后悔绝望痛苦之时,真命天子就及时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他坐在一辆由白马拉着的豪车上,端的是威风帅气。
原来他的身份比“白马王子”还高一级——鄫子,也就是鄫国国君。小做小,毕竟也是一国之主。鄫国离防地不远,也许跟季姬姑娘一样,鄫子闲着无聊,吃着火锅唱着歌就上外面玩来了。
这不,男主女主在一个错误的时间,一个错误的地点,以一种错误的方式偶然相逢——也就是孔子所说的“遇”了。
一个任性公主与一个年轻国君“遇”后发生了什么事,换个说法,一个青春年少的单身女子与一个青春年少的单身男子在荒郊野外偶遇会发生什么事?大家可以自行脑补一下。
在东找西找找不到鲁国卫士的情况下,鄫子只好把季姬姑娘带回了自己的家。当然,季姬是心甘情愿的,毕竟对方是一国之主,也不辱没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可以这么说,或许来一场浪漫的邂逅就是季姬此行的最大目的。
古代一个男子把一个陌生女人带回自己的家,只能意味着一件事:这个女人从此就跟定了这个男人,但最多只能是妾,不能再高了。
第二天,鄫子托人把季姬送回家。回家少不了父亲鲁僖公一番劈头盖脸的痛骂。当然,季姬是不会告诉父亲实情的,只说自己在野外迷了路云云。但是经此一事,鲁僖公却不再让女儿单独出门玩了,从此季姬深居闺门。
转眼夏天悄悄过去,这一场浪漫奇遇成了粉红色的回忆。
然而季姬心中对鄫子的思念却与日俱增。她曾经试着向父亲提出要鄫子来娶自己,可每次话到嘴边又生生咽了回去。一个女孩儿家,这种话又怎能说出口?再说,提出这种要求等于是在告诉整个鲁国:我季姬不要脸!也就等于向整个礼义之邦宣战。季姬再野,也没有这种勇气。
那边鄫子对季姬的思念也是与日俱增。鄫子也不只一次地想过要到鲁国来求娶季姬。可是问题有二:一、鲁是大国,鄫只是鲁国属下的一个小国,鲁国可愿意将公主嫁给自己?二、就算鲁国愿意,他能点名娶季姬吗?鲁君肯定要问:你怎么认识季姬的?到时将面临何等难堪的场面啊。
即使现实有着种种不如人意,然而真爱的力量却是无穷的。第二年的某一天,鄫子终于鼓起勇气来到鲁宫,向鲁僖公坦承了此事,并留下聘礼,希望能娶季姬为夫人。
可想而知,鲁僖公当时是怎样一副神态。
然而大国毕竟有大国气象。鲁僖公考虑良久,同意了这门亲事,——毕竟时间久了,他也明白了女儿的心事,而且他也希望女儿能过上幸福生活!
故事的结局是非常圆满的——季姬归于鄫,意思是季姬嫁给了鄫子,身份是夫人。归,古文中的语意就是女子出嫁,“之子于归”嘛。女人生来就是别人家的,出嫁就是回到了自己的归宿,所以叫“归”,如果回娘家并不叫“归”而叫“归宁”。
虽说《春秋》记载此事本意是在贬斥季姬与鄫子的不守礼,但是在那时女子没有自由意志的环境下,季姬能够与让自己心动的男人在一起,抛开是与非,这不能不说是一件让人开心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