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唐成功不可学,成事可学
采访者:浮鳥
受访者:冯唐
成功不可复制,但人生一世,总得做成几件事情。——《成事》
冯唐出了一本新书。这次没有爱恨肿胀,也没有红袖添香,这次的作品甚至不是小说。他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管理著作——以麦肯锡的方法论,解读曾国藩的成事学。
冯唐终于拿自己的本职工作经验出来写书了。这么多年来,大家记住的是他作家的一面、成功人士的一面。他曾在麦肯锡的工作经历除了会在他的采访中被提及之外,管理咨询圈之外的人,很少知道他的麦肯锡“金线”到底是什么。这次终于可以窥见一点儿了。
“《成事》以梁启超编选的《曾文正公嘉言钞》为底本,集合曾国藩、麦肯锡、冯唐个人过去二十年的管理实践,提供了简单实用的成事方法论,帮助中国管理者克服心魔、带领团队,成事、持续成事、持续成大事。”书的介绍上是这么说的。至于,西方管理和东方哲学以及个人实践能否有效衔接,可能还要读者亲自来评说。
只是略有感慨,麦肯锡也好,曾国藩也罢,这本书东方西方都占全的架势像是“什么话都让你说了”。而国贸西西弗书店高级精致的空间,活动当天150个预留位置是提早两个小时就有读者来排队的,这还不说活动公告一出,就有一千多个人火速报名。现场这些穿着高级精致的男女青年(女青年为主),究竟是为了麦肯锡,还是为了曾国藩呢?他们的偶像是管理逻辑缜密的麦肯锡,还是身处风云时代有韬略的曾国藩呢?
这个时代的高级文化问题,要让冯唐来回答了。
按照《成事》的做法做
不能保证你成功
只是往这方面修炼
保证你是更好的做事儿的人
提问:这回的《成事》好像是一本策略书,可以这么理解吗?其实挺好奇,与成功学和鸡汤相比,策略书有什么不同?
冯唐:《成事》不是策略书。《成事》跟成功学、策略学最大的区别,它讲的是管理上的三观和方法论,讲的是你如何对待自己,如何管团队、管自己,是一个心学、心态的东西,而不是告诉你怎么能成功。你按照这本书里的做法做,我都不能保证你成功。只能说,往这方面修炼,保证你是一个更好的做事儿的人。
其实我一直这么认为,成功是太多因素决定的,个人努力只占整个成功里面特别小的一部分。能不能成功不归我们定,归老天定,归各方面综合起来的力量。这就好像,如果我们生在1900年,我肯定不会写出现在这么一部书来。
提问:你之前的写作主要是写小说。到这本《成事》,可以说是你转型了吗?
冯唐:其实主要的原因是这本书被需要的时间太长了。一方面,是被我自己需要的时间太长,一方面,是其他人需要这本书的时间也太长了。
我从事管理工作20年,一直在想有一本书我可以给我的团队、我的商业合作方,告诉大家,这就是我认为做事的正确方式。大家如果同意,我们就按这样的做事儿方式去做。但是没有。
现在你看街上有的是什么?要么是教你知识的——比如财务报表怎么看?衍生物到底是怎么回事?金融公司财务怎么弄?还有一类,我觉得就是偏所谓的“身心灵”,让你怎么忘记烦恼、让你怎么能够让月经调一点、睡觉睡得好一点……另外还有一类就是成功学,具体不举例了,得罪人。但是那些写“成功学”的人,扪心自问,要不是运气的话他能成功吗?我觉得这三类都不是我好意思说给别人的——特别现在街上流行的大量讲作者多牛的,可能都不见得完完全全是人家自己写的。所以他们跟我有什么关系?
我一直在找这么一本书,某种程度上我放缓了一点我现在手上写的长篇的进程,拿了两年的春节写了这本书。大概二十篇文章,一个春节十篇。
提问:市面上教大家如何去做事,如何获得某些东西、某些成功的书,其实很多。你这本书不同的地方在哪儿?
冯唐:有点儿误解。我觉得在市面上教大家成事的书少而又少。刚才也说过,最多的一类书是跟别人说自己有多牛、多成功、干了哪些事儿,我完成多少人间奇迹……这不是我关心的。假设我是一个做事的人,我从来不认为这种成功可以复制。
市面上还有一类书是知识型、应用型的,比如说怎么理解现在的区块链。我觉得这种东西更多的应该是在大学里面教,更多的看一看就好了。有的书里面讲的更多的是如何看待自己,如何跟别人相处,跟别人相处有没有理性关系,如何选出一把手,如何给他配团队,如何激励大家往前走……像这些是做事的帮手。这些书都没有教制定战略的方法,没有教怎么做商业计划。
提问:你希望读者从您的这本书里能学到哪些东西?
冯唐:我觉得最大的收获就是能够怎么管理自己,管理团队,管理项目,能够通过这些管理把事做成。包括自己做事、和其他人一块做事,做一个相对复杂的大的事,做一件类似于早睡早起的很小的事,包括少做后悔的事。
成功,是出了名、挣了钱
被一些俗人羡慕
成事,是把事儿做完
有头有尾,保证质量
提问:《成事》的另一个重点是“冯唐品读曾国藩嘉言”,是结合曾国藩写的。你什么时候开始研究曾国藩的?
冯唐:最早大概是大学二三年级的时候,看《曾国藩家书》。后来我有一本海南出版社出版的《曾国藩言录》。不只是曾国藩家书,可能还看了一些其他的东西。因为曾国藩一生写了接近2000万字的奏折、家书等等,我研究过其中的一些。
后来就是我参加工作,2000年进入麦肯锡之后,会发现光有麦肯锡的方法论来探讨这些战略、组织、管理上的问题是不够的。不是说麦肯锡的方法不对,而是觉得有些不够。这个战略明明各方面已经想得很周全了,从算术、从常识来讲都是对的,为什么执行不下去?为什么同样的商业计划,搁在一组人身上就可以,搁在另外一组人身上就不行?
我觉得中国人毕竟生长在这块土地上,在过去一两千年里形成了中国一套自己的历史智慧和做事方式,在这点上一个突出的例子就是曾国藩。所以觉得曾国藩非常值得研究。
提问:能具体讲讲你为什么觉得曾国藩的智慧和做事方法有典型性吗?
冯唐:他有几个特点,他没有身处在一个做事的大环境,他又不是一个很聪明的人。第一,他面临巨大的行业困难和实际对手的困难。他所处的历史环境,晚清并不是一个很开明、很开放,严格来讲并不是一个比较好做事的环境,那时候他周围都是很沉的气氛;
第二,从看他的文字能够感觉到,他本身并不是一个才气很盛的人,并不像李白、杜甫这类。他做事上也不是一个出奇迹、出奇兵的人。从这个角度看,我觉得他更接近普通人;
第三,他又面临巨大的挑战。他自己原来是一个做官的人,一个文人,没打过仗。你想想他角色的转换,面临的困难,总吃败仗。尽管如此,他还是能把事做成,说明在他的一些相关理念、他看问题的方式、他的方法论里面,应该有一些可取之处。
我觉得如果把刚才说的,曾国藩身上体现出的成事的中国传统智慧,加上麦肯锡科学严谨的西方管理方法论,再加上我这二十年自己的管理实践——无论是我做咨询顾问,还是做大企业的战略部经理,还是自己创业,现在做投资,我觉得把我的管理实践整个合在一起,这三方面加在一起,应该是一个对有些人有意义的一本书。
提问:你在书里写“成功不可学,成事可学”。你怎么界定“成功”、“成事”?
冯唐:我的理解,“成功”就是世俗意义的出了名、挣了钱、被一些俗人羡慕。刚才也讲了,说实话成功跟个人努力并没有关系,它的运气成分更多。而“成事”,我用更简洁的英文翻译,就是Getting Things Done,把事儿做完,有头有尾,保证质量。甚至包括你能坚持完成每天早起,也叫成事。用医生和患者举个例子,医生有一个最大的困扰,就是病人不遵从医嘱,比如说医生让你按时按量吃药,你不吃;比如我让你吃饭吃少一点,你忍不住。这就是在成事的范围里探讨的。
麦肯锡最核心的一点
是要以事实为基础
要有逻辑和常识的真知灼见
以假设为驱动
提问:你说西方管理科学不太够,就想要融合东方的哲学。那么把麦肯锡管理方法和曾国藩联系起来,你觉得会不会有两种文化的冲突?怎样来调和不同文化之间的对撞?
冯唐:我只能从我最熟悉的管理工作去讲。麦肯锡这条主线是西方的管理科学观点。麦肯锡最主要、最核心的一点,和爱因斯坦说的科学研究的主要原则是非常一致的——要以事实为基础,要有逻辑和常识的真知灼见,以假设为驱动。
展开说可能需要好长时间。简单说,它不希望拍脑门做决策,而希望是一套推理论证。假设你选一台车,选红色?还是黑色?还是黄色?这里面没有对错,但是如果你目的是减少交通危险,假设有一些事实可以证明红色开起来危险就小一点,你可能就应该选择红色。这是我们在决策最开始时的差异——是主观判断,还是通过数据减少你主观判断的风险。
第二个差异是几个人决策的差异。是靠集思广益、通过逻辑推敲、常识推敲的这么一套完整的方案,还是说一个人定了?这也是两种选择,也是一个中西方比较大的差异。西方可能更强调是一个相对集体的、有结构化、用逻辑推导出的一整套方案,而不是一个简单的个体决策。比如说“明年销售额应该到多少多少万”,这句话对西方的管理咨询来说没意义,你要告诉我你为什么这么想,你到底是怎么推到这个结论的。
第三个差异,是假设驱动还是直觉驱动。假设驱动往往是一条相对的捷径,你可以根据你的知识和理解,先来假设数字。但你这个假设是可以被推翻,也可以被证真的。但是我们多数中国人日常习惯的管理方式,往往是倾向于我不是假设,就是告诉你“要这么做”。所以还是在刚才那几个维度,视角有巨大的差异。
这本书里强调的,即使你用麦肯锡的这套方法,拿到同样清晰度的所谓的真知灼见,你给不同的人去做,还是会发现效果差得很大。这是我想问为什么的,我想总结出来的——假设这套方案已经有了,为什么同样一套方案,为什么有些人能做成,有些人不能做成?像曾国藩就讲,大处着眼,小处着手。
在你试图跨界
试图“斜杠”之前
有一个行业应该是
你做得比较深的
提问:你身上的身份很多,怎么把自己这些身份融合到一起的?可能有读者想知道有什么方法能让自己这么跨界,每一样都做得挺不错。
冯唐:特别简单,把这本书买来读。
展开说一下,你看曾国藩成事的三个阶段:第一个阶段,他是一个小镇青年来到北京。我理解他是不到40岁做到部级官员,是最年轻的清朝的部级官员,这是他前40岁做的。从一个小地方来到北京,也是一个挺大的跨度,那时候遇到了困难、痛苦。
第二个阶段,40—50岁。那时候他爸爸去世,他去服丧,被迫去做团练,带兵打仗,打了十年。
第三阶段,50—60岁,他主要做的是洋务运动的先驱,他送特别聪明的孩子去读书,翻译,做机器,洋枪洋炮,做这些启蒙工作。
你看他这三段的经历相关吗?并不一定相关,是跨界的。特别是文武跨界,为什么他能成,我觉得我这本书说得很清楚。
同时,关于如何跨界,这本书中麦肯锡的经验我想也能给大家一些指导。大家经常会疑惑,似乎麦肯锡并不是行业的专家,为什么用一套方法论能给那么多的行业、那么多的公司定战略?整个现在世界500强里面,许多高管都来自麦肯锡,这到底是为什么?我只能说这里面是有一条金线的,有一条隐隐若现的,并不是摸得着、看得见的方法论在这里。
从我自己个人经验来讲,我觉得跨界中一个东西是很重要的,就是说在你试图跨界、试图“斜杠”之前,有一个行业应该你是做得比较深的。在这个领域你花了时间和精力去钻研,在整个过程中能练就科学思考以及足够的坚韧、足够的三观和做事的方式方法。
我当时是花了八年学医,在妇科肿瘤发生学这些地方,相对来说扎得还是蛮深的。这对于之后我去做一个很复杂的题目有帮助。而我看到太多不成事的,什么都沾一点,什么都花一两个月,结果什么都没有弄下去。
不是特别关心粉丝多少
毕竟不是流量明星
我都年近半百了
提问:从写作到现在,尤其是这几年,你会觉得自己的粉丝增速变小了吗?
冯唐:是不是增速变小我还真没注意。具体我粉丝数多少我都不知道,而且怎么变化我也不清楚。比如说像微博粉丝数,这一两年的确放缓了,但我的理解,可能整个微博的用户数增长也放缓了。所以我的粉丝怎么变化,我还真不是特别清楚。我唯一能比较清楚的是,有时候我看到微信公众号后台,可以看到用户的分享。
提问:你会在微信公众号后台看评论吗?
冯唐:我偶尔会看一眼,我是看一下粉丝的分布。我粉丝最多的前十位城市,跟别人选出的商业上最活跃的十个城市是非常一致的。为什么新书发布会会选北京?因为看我粉丝数最多的就是北京。
简单说,我会创作,但不会是根据粉丝怎么想去创作。我也不是特别关心粉丝的多少。毕竟不是一个流量明星,怎么着都不是一个小鲜肉的级别,我都年近半百了。
提问:今天从现场走进采访间,看到大部分来排队看你真人的粉丝,都是打扮精致的女粉丝,这件事是你期待的吗?
冯唐:他们说我的粉丝里面有好多基层、中层或高层白富美。当然这件事是我很欣慰的,但这种欣慰有一个最开始的原因。我第一次做签售应该是2003年,靠近上海外滩的一个地方。当时只有4个人来,我本来觉得我的心哇凉,不想再写下去了,但是这4个人里面有一个长得特漂亮,她买了一大捧花。当时我也年轻,我觉得哪怕为了这一个人写都可以。我就这么支撑我走过文学之路最黑暗的时候。
看到这种现象,男性读者总是很生气,觉得是不是看我的书都是漂亮的女生?我觉得这里面是不是有一些误导的可能。我觉得我更喜欢用女生的思维来解释这件事,要不然觉得看我的书能变漂亮,要不然就是说现在看我书的总群体颜值比较高。总体来说对我是一个开心的事。
李敬泽老师看过
《万物生长》就跟我说
不要理任何评论家
对你说的任何话
提问:看你给李银河的一篇小说写的那篇序或者推文,80%的文字都在夸自己,这是什么操作?
冯唐:这个是很真诚的操作。她想让我帮她写感想,这就是我实际的感想,是一个作者对一个作者的感想,就是你别管别人认为好看不好看,你自己写的过程爽是第一位的。第二位重要的是,如果别人看了之后,对别人有帮助。能做到这两点就已经很好了,而已。
提问:还是说她写的小说你实在是没法夸出口,所以你夸了自己一遍?
冯唐:不是,我想用我自己的亲身体会告诉李银河,写作目的是什么,是让自己爽?让别人爽?因为我不知道她的写作目的是什么,我只是告诉她我写作的目的是让我爽,让别人或许能爽,我认为你的写作目的也应该是这样。这么一个逻辑,叫以身作则。所以我只能谈我自己。
其实这篇文章出来之后,好多人会说,你为什么总写自己明白的事,总从自己的角度出发?这不是废话吗?我的手又不能让你代笔,当然是写一些我熟悉的事。我就把我自己当成一个警戒线,通过我这个肉身,用这个心灵去理解的事情,写我最熟,最有把握的。
提问:最后一个问题,之前看到李敬泽给你写了一个序言,里面有一个观点特别有意思,说你之前的小说很难评说。那么你现在转换了一个创作轨道,在方法论这个领域上,是不是就可以评说了?
冯唐:这个挺有意思的。文学那边骂我的人特别多,我非常感谢李敬泽老师,在2000年的时候他看过《万物生长》就跟我说,不要理任何评论家对你说的任何话。当然他们写书评是好事,是刺激大家来读、来买。
这本《成事》很神奇,到现在我还没有看到非常明确的恶评,几乎一篇没有,如果有的话,你也可以帮忙找找。别人有可能评价它不够全面,但是《成事》本身不是想覆盖全部管理学的作品。
这本书几乎是零恶评,我想可能也是有几个原因。这本书我是认认真真写的,是老老实实干了二十年活,在麦肯锡呆了近十年,又读了那么多曾国藩、《资治通鉴》、中国的《二十四史》……从这三个角度来讲,我有这个资格来写这本书。试图挑战的,他自己也得掂量掂量,也不能说胡话是吧。
(编辑:李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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