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0期B || 米韶华:我印象中的表嫂/轩诚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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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米韶华是我的表叔,他父亲是我父亲的舅舅,我的父亲是他的表哥。我的父亲和母亲在宁强县结婚后,父亲受不了大山里的艰苦,一封信寄给了尤家庄他的舅舅,也就是我的舅爷、米韶华的父亲。我舅爷多方奔走,我父母亲于是迁徙到尤家庄——至今已经六十年了。本文介绍了我的母亲许多事情,有的我亲身经历,有的我只知大概。比如我的同母异父的哥哥得病死亡的事情,因为我那时候太小,没有一点儿印象。感谢表叔让我知道了许多细节。还有我的母亲所奶的孩子,现在已经是著名的电影演员了,他演的电视连续剧我看过,但是我丝毫没有看出来那就是我小时候的兄弟演的。老百姓无非是柴米油盐,故旧亲情。看到我表叔写的这篇文章,我不禁热泪滂沱,涕泗横流……
文:米韶华
导语:张 妥
诵读:梁轩诚
表嫂,说白了, 就是我表哥的媳妇,也是我爸他外甥媳妇。还有一层鲜为人知的关系,表嫂是我表侄“妥叔”的母亲。表嫂姓钟名秀英,是上世纪五六十年代随表哥张四维以投亲之名从外地迁入我们村的。
在那个知识贫乏知识分子稀缺的年代,表哥在我们村也算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小知识分子。因为仰慕表哥渊博的知识和敏锐的眼光,尚在上小学的我经常找表哥聊天。我们聊人文,聊历史,聊天南地北,聊海阔天空。因为和表哥接触密切的缘故,渐渐对表嫂也有了更深层次的了解。
我印象中的表嫂为人和善,勤劳朴实,不但和左邻右舍相处得非常融洽,在全村也有着极好的口碑。为人耿介的表哥喜欢读书,但对于干农活和做家务却非行家里手。因而自留地里的农活和操持家务的重担,都落在表嫂身上。表嫂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的印象就是忙,忙前忙后,忙里忙外,忙得不可开交,忙得不亦乐乎。表嫂个头不高,走起路来却健步如飞;表嫂平素不苟言笑,却有着一颗乐善好施的心;没有多少文化的表嫂讲起做人的道理来竟能让人心悦诚服。日久天长的茹苦含辛偷偷侵蚀着表嫂原本强健的躯体,但久经苦难磨砺的表嫂性格坚韧,总是向着既定目标夜以继日地忙个不停。
人生不止是春天的阳光明媚,也会有冬天的风雪交加。表嫂曾经有一个大儿子,和我的年龄相仿,他曾是我如影随形的玩伴。我们一起蹦弹球,一起拍洋片,一起打尜,一起追逐嬉耍。然而天有不测风云,突然有一天,只见表嫂面色苍白,背着大儿子急匆匆向村外跑去。我不知发生了什么变故,心里既疑惑又着急。不出几天,我便从母亲的口里获悉表嫂大儿子夭折的噩耗。原来表嫂的大儿子因感冒发烧猝发急性脑膜炎,经抢救无效猝然离世。这个事件对表嫂来说如五雷轰顶,她的心在失望和绝望中承受着常人难以承受的摧残和折磨。好端端活生生的一个人说没就没了,表嫂一时半会儿无法想通。亲戚乡邻的劝慰也只能麻醉表嫂悲痛心情于片时,人们离开后,悲痛就像无数只小虫子在噬啮表嫂的心,她再一次放声痛哭。最终,还是饱经沧桑的时间老人使表嫂遭受重创的心灵得以渐渐平复。那段时间,我的情绪也非常低落,我因失去了一个形影不离的好玩伴心中倍感悲凉。
有人的善良是后天环境熏陶的,有人的善良则是与生俱来的,表嫂的善良属于后者。表嫂曾为城里的一对年轻夫妇奶过一个男孩。这对城里夫妇可能因为忙,也可能因为孩子的母亲缺少奶水,或者两个原因兼而有之,于是他们经过多方考察了解,觉得表嫂是寄养孩子的最佳人选,就把孩子寄养在了表嫂家。我见过这个可爱的小男孩,皮肤白皙,目若悬珠,聪明伶俐,非常讨人喜欢。表嫂爱这个男孩视如己出,从咿呀学语一直养到欢蹦乱跳,俨然成了孩子的亲生母亲。一天,当男孩的亲生父母表明要抱走男孩时,表嫂竟当着男孩亲生父母的面泣不成声。她说她作为奶妈,已无法割舍和男孩经年累月建立的深情厚谊。想着从此再也不能和男孩朝夕相伴,甚至连见一面也变得不是那么轻而易举,表嫂的心在滴血,眼泪止不住哗哗地直往下流。男孩离开没几天,思念就让表嫂坐卧不宁,她按捺不住想见小男孩的迫切心情,立马带上农产品,到小男孩父母那儿去看望曾经给她带来无限宽慰和快乐的小男孩。表嫂绵绵不绝的思念之情同样要仰仗时间老人来帮她逐渐淡化。
今天的中国人民都在聚精会神奔小康,今天人们的生活水平与中国有史以来人们的生活水平相比,可谓登峰造极。过去皇帝能享受的,今天的人们都享受了;过去黄帝享受不了的,今天的人们也享受了。今天人们的生活用极尽奢华来形容都不为过。而在七十年前,人们还在水深火热之中苦苦挣扎。直至全国解放后,人们仍在为温饱发愁和焦虑。那时因为大家都一样穷,没有谁会对谁的穷酸相嗤之以鼻。
由于资源紧缺,布和粮食受到国家的严格控制。补丁衣服是那个时代的特殊标志,粗粮野菜是那个时代的桌上美味。表嫂喜欢吃包谷面搅团,只要表嫂打搅团,就会给她的妗子,也就是我妈端上一碗。其时我妈就会对我说:“尝尝你嫂子打的搅团!”凡到我嘴边的搅团,三下五除二,片刻就会被我吃个精光。搅团有个别名叫“哄上坡”,因为它的确不耐饥,耐不了半晌就饿的不行。庄稼人在地里劳动,如果中午吃的搅团,半下午就会感到饥肠辘辘。我一个男人,也特别喜欢女人爱吃的搅团。纯正的玉米面打的搅团,上边浇上酸汤,再调上油泼辣子,那可真是地道的美食。如果穿着的确良,再吃着搅团,那可就是那个时代无可挑剔的锦衣玉食。直到今天,我吃搅团浓厚的兴味依然未减,隔三差五,我就会吃上一顿搅团。这都是过去表嫂给我惯的毛病,让我吃搅团吃上了瘾。
表嫂跟我有牵连的几件事,无论何时何地想起,都会让我动容,让我感激,让我眼眶湿润。
上世纪七十年代,我在阎良某研究所上班。一天接到来自西安的电话,弟弟在电话里告诉我:“嫂子生了一个男孩。”欣喜若狂的我急不可耐地赶回西安,在距我家大约有三四里地的张家堡医院里,我看到了自己的亲生骨肉。母亲告诉我,由于羊水早破,妻子在医院折腾了一夜,直到黎明时分才诞下儿子。表嫂和弟弟通宵未眠,一直守护在产房外边。因为难产,当医生征询家属意见“要大人还是要孩子”时,还是表嫂拿的主意:“大人孩子都要。”表嫂是个有主见的人,放我身上,我也会这样回答。遗憾的是,我也许是让第一次做父亲冲昏了头脑,也许是只顾着照料妻子和儿子,竟忘了去看望通宵未眠的表嫂,甚至连一句聊表寸心的感谢话都没有说。
还有一件记不清是哪年哪月发生的事。一天,我和几个村民坐在地头休息,猛然看到一个男孩在前面飞跑,另一个男孩在后面穷追不舍。我定睛一看,后面的男孩不是别人,正是我那忠厚老诚不谙世事的弟弟。弟弟满脸是血,边哭边追那个男孩。此情此景不容我细想,我几个箭步蹿到男孩前面,紧接着一把拽住男孩,然后追问男孩到底怎么回事,怎么能把人打得头破血流。男孩支支吾吾面有愧色,弟弟想动手被我拦住。看着弟弟的头依然血流不止,我便拉着弟弟到医疗站去包扎。这一幕让不知哪个好事之徒看在眼里,并以比光速还快的速度传给了男孩家长。真相也让嚼舌者歪曲成弟兄两个联手殴打一个人。于是男孩家长不问是非曲直,仗着家族人多势众,摩拳擦掌扬言要收拾我们弟兄二人。这千钧一发之际,是表嫂把消息及时透露给我们。表嫂的话言犹在耳,她说:“我们惹不起还躲不起?人家户面大,不好惹,赶紧躲一躲吧!”听了表嫂的话,我犹豫了片刻。我身体羸弱,没有五大三粗的身体,天生就没有打架的资本。更何况我根本不屑于和人动粗,在我的记忆中,拉架有过,劝架也有过,唯独打架从未经历过。尽管我感到非常冤屈,但我深知,在情绪失控的人面前,是没有理可讲的。为了暂避锋芒,于是我和弟弟迅速离开了家。后来听母亲讲,我们前脚走,人家后脚就寻上门来,在我的家里大吵大闹。临走还撂下话:“跑了和尚跑不了庙!躲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听了母亲的一番话,我从心底里感激表嫂,若不是表嫂及时通风报信,我们弟兄两个挨打挨骂这一劫怎么也躲不过去。
在斗转星移的今天,想念表嫂和想念父母一样,都会令我的眼眶瞬间湿润。表哥离世时,我曾参加了他的葬礼。然而表嫂离世时,好像信息被屏蔽了似的,我竟然没有获得哪怕是一丝一毫的消息。我回老家时曾多次埋怨母亲和家人,这么重大的事件怎么能对我封锁消息?
表嫂走了,像她平时遇到任何事都不愿意麻烦别人一样悄无声息地走了。她带走的是她那温婉的笑容和萦绕在耳际温暖如春的话语,留下的是她那山一般的高尚品质和水一般的款款情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