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光下的母亲/于小燕
灯光下的母亲
于小燕
父亲去世后,我想接母亲来我家住,她却执意不肯。问她为什么,她说,你弟弟弟媳都在上班,我走掉了,家里谁照管?他的猪咋办?狗咋办?他们回来了吃啥呢?我只得作罢。
可是母亲一个人在家里,我总是不放心,没事的时候常常去看她。有一天傍晚,我进到母亲家里,院子里静悄悄的,什么声音也没有。我喊了一声“妈”,撩起门帘就走进屋去。母亲在灯下踮起脚尖站着。她左手拿着一根线,右手拿着一根针,揉着眼睛,正在穿针。看见我进去,便笑道:“你来了!正好来给我穿一下这针。不行了,这一年一年老的,针都穿不上了!”
我接过针来一边穿,一边问她:“你穿上针干什么?”
她说:“你弟弟的衣服缝子开掉了,我给拾一拾。”
我说:“西装还是裤子?你不要给他缭坏了。现在人家都是裁缝做。”
母亲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我的手艺。”
这一说,我不由得也扑哧笑了。
母亲年轻的时候,不光人长得好,针线、茶饭那也是一绝。据说那时候比赛绱鞋,全队几十个女人里,我母亲的鞋做得又快又好。
那时候母亲非常忙。白天要上班,下班回来还要干家里的活。每天晚上,我们都要睡了,母亲都还在灯光下做活。有时候在蒸馍馍,有时候在洗衣服,更多的时候都是在做针线。全家五口人,穿的,戴的,用的,都要从母亲一针一线里缝出。为了赶在我们穿之前做好,不让我们冻着热着,母亲常常连夜的赶着做针线,冬天的棉衣棉鞋棉手套,夏天的单衣单裤单鞋。有时候我们睡了一觉醒来,母亲还在灯下坐着,头微垂,身子前俯,低着眼脸,看着手里的活,飞针走线。天都快亮了,她那个姿势都未改变。常常是我们起来穿衣服,她伸个懒腰,打个哈欠,高兴地把新做的衣服或者缝好裤缝的裤子递给我们,说:“好了,穿上!”
可是那时候我们除了高兴,并不懂得珍惜。吃着母亲连夜做出来的大馒头,却从来没注意过母亲熬夜发黄发黑的眼睛。没有去想过她一夜未睡瞌睡不瞌睡?更没有去想过,她白天还要参加繁重的体力劳动,晚上休息不好,身体吃得消?
在学校里学到“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只觉得顺口,回家来也曾经念过,其实心里并不真正懂得它的意思。等到我自己也当上母亲,我才慢慢晓得其中的滋味。可怜天下父母心,儿女对父母的报答,实在是不及父母对儿女关怀的百分之一。
望着灯下的母亲,我一边和她闲聊,一边细读着她的欢乐,她的一脸柔情、一脸安详、一脸慈爱、一脸从容、一脸皱纹,一头银丝;细读着她手里游走着的青线和闪亮的银针。青线蜿蜒曲折如山间细流,飘忽来去犹如晚照中的彩云。而细细的缝衣针,发出淡淡的的清辉,仿佛母亲纯净的心灵。
灯光下的母亲,还是那样的美!
本文发表于《湫虹》2018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