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尘：野丫头

“三鬼！你给我回来，再敢往外跑，看我不把你的腿打断，不信你今天就试试，真不知道上辈子造了什么孽，生了你这么一个野丫头，我们家祖宗十八代也没你这么闹腾的。”这是儿时老妈的口头禅，听听这话多狠啊，可就这，也依然没能降住我。

小时候那几年，我爸在街上开了个蜂窝煤厂，我家对面是新超家的预制板厂，隔壁是个修车店，再往西是王鑫家的加油站。那时候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和小伙伴们耍疯玩，可每每我们几个一起闯了祸，受害者总是找到我家来讨伐。于是，我就在我们这条街上得到了一个“假小子”的称号，那时候我姨夫在街口开了个发廊，我也经常去理发，还总扬言越短越好，叔叔婶婶就都笑着说我是个假小子，久而久之，我也欣然接受了这个假小子。

那时候我爸的生意应该还可以，因为记忆中零食柜就从没让我失望过，熊毅武、稷山麻花、蹦蹦等零食。有个卖牛肉的伯伯，每次骑着自行车，到我们家门口总要喊一声“掌柜的”，我妈闻声走出来，他看到我妈应下他，那眼镜后面的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线，只见他麻溜的打开车后座上捆着的木箱子，掀开蒙布，乐呵呵给我妈说“今天的牛肉好，硝少。”果然，这一招屡试不爽，我妈也从来没让他失望过。我不敢断言，这是我挑食的原因。有一次我去新超家玩，刚巧他们一家在吃饭，本着我妈的教诲，看到别人吃饭，多大的事都得走开，我转身离去，说自己先去玩，一会儿再过来。刚出门我就听见芳姨说新超“你得好好吃饭，不能像三三（我小名）一样，要是大风过来，她就被刮到天上下不来了。”这应该是我人生中所经历的第一次尴尬吧。

小孩子可能总有些小气吧，那时候我们家的电视机几乎每天都开着，街面邻居家那几个外村的孩子总往我家跑，好几次因为他们是客人的原因让我看不到自己喜欢的频道，令我耿耿于怀。我们姐妹几个也经常围着收音机转呀转，在滋滋滋的杂音中寻找那悦耳的广播声。有时候会因为风大，天线错位，我在外面拿个杆子转动天线，二姐在窗户边传话，大家在屋里守着电视机，直到传来“三三，有啦有啦，不敢再动了，就这个位置。”才算结束，不知道那时的我有没有胳膊酸，或许那骨子高兴劲儿早让我忽视了这个问题。

我最喜欢看的是《地雷战》和《碧血剑》。听我妈说，我还照着电视，用木棍和铁丝，自己做了个探雷器，在煤厂的草堆里巡视，时不时嘴里还念叨“嘟嘟嘟”，对此我是完全没有印象，不过拿着木棍到处跑充大侠我却是记忆深刻。我就是这样喜欢玩男孩子玩的，所以那时候貌似我的小伙伴是男生比女生多，好不容易斜对面一个伯伯把他女儿接过来，结果人家嫌我太疯了，不和我玩儿。

话说那时候我也有想过，要是有个弟弟陪我玩，应该很美吧，有那么一段时间我竟然会觉得我爸妈也有这想法。

我这一辈的父母可能骨子里就重男轻女吧，在农村更甚。我也不确定重男轻女的人是我爸还是我妈，他们生了大姐又生了二姐，又生了我，还是不满意，就想要个男孩。听婶婶们说，他们几度把我寄养给别人，人家开车来了三次，都生病，最后实属无奈才把我留下，我对此只能说，我可真是命硬啊。

直到我有了弟弟，一个大白胖小子。我在这个家就彻底沦落成了一条酸菜鱼。

那一年的腊月底，人们欢欢喜喜准备过年，理发就必不可少，我妈让二姐领着我去理发，结果她自己打耳洞，不给我打，理由是钱不够。回家我就闹腾，我觉得你可能都想不到，我把她的耳朵扯破了，那家伙，血哗哗的流啊，她哭着找我妈告状，我又是一顿闹，用啤酒瓶子砸到她头上了，血流了满脸，本来这也不是啥大事儿，可谁知道那个瓶口有个豁豁呢，真心失手了。那时候我大姐为二姐抱不平，说了我两句，我就操起瓶子问她，“要不也给你来个口子？”活脱脱一个女土匪。

只记得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我家的工人请假回家了，我爸一个人在厂里试机器，不知道是哪个零件出了故障，刚好蹦出来擦过正跑过来的我弟的脸……之后依稀记得我爸妈大吵了一架，可又能挽回什么呢？我弟现在脸上还留着那道疤，幸好我弟现在已娶了媳妇，不然我真怕他会因此内疚一生。

再后来，可能是我爸厌烦了煤球吧，便决定和他的战友一起去北京做服装生意。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这是多少人都明白的真理。他回到家，只带了两箱上海牌的的确良衬衫。

那几年，不再见我妈穿羊毛衫，脚蹬裤，旅游鞋。小学二年级，我们一家子从街上搬回村里的老屋。

我妈好几次抱怨我爸，“那几年有钱的时候，让你把家里的房子盖一下，可你就是不听我的，结果呢，蜂窝煤厂也没了，家里房子也盖不起，还欠了一屁股债。”我每次想到这些，就怨恨自己，为什么不是个男儿身，或许就不会有我弟，就不会有后续这些事情。

从街上到巷里，虽然生活环境换了，可我的内核没换啊。一如既往的领着几个新朋友疯，爬桑树摔下来，我也没给我妈说，偷杏被逮住，我也没说，我们几个点了麦场里的麦秆，被麦主找上门，不知道赔了多少钱。每一次闯祸总是认准我，别的小朋友都胆怯不敢说话，只有我从不抵赖。不知道把我妈气疯了多少次。

我虽承认自己是假小子，但却绝不承认是女土匪。我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也从来不信奉那句“君子动口不动手。”在我的世界里，没有触及底线，你骂我，我都懒得理你，但是一旦触之，我绝对会让你认识一个能动手就绝不多说一个字的“女土匪”。

小学时学校有一次大扫除，我们甲班打扫操场，有个女生在我身后说，我家怎么穷，我爸怎么生意失败欠别人一屁股债。我想起我妈的话“人穷不怕，但绝对不能没有志气，不要惹是生非，但也不要让别人欺负咱。”我瞬间脾气暴走，甩手就给了她一巴掌，然后我俩女生在同学们的围观下打成了一团，她看着自己最喜欢的辫子被我扯乱，更是委屈的哭鼻子，而我甩了甩我的几根短发，扬长而去。没有人去报告老师，事情在学校不了了之。放学后，我走出校门，她追上我说“我爸可亲我了，我明天一定让我爸找你家去，让你妈打你一顿。”我双手叉腰“来啊，谁怕谁啊，我妈就在家等着呢。”而当我妈知道我竟在学校和人打架的时候，已经是第三次了，我甩了那姑娘两巴掌，她父母不在家，她告诉了她姑，她姑和我们一个巷，找家里了。我那天放学，我妈问我，我没有否认，敢作敢当才是好汉嘛。她就说了一句“你还挺wai啊，听说那姑娘可厉害了，你竟能把人家给打了。”我笑了，心想：“哼！比她厉害了我也打过，只是你不知道。”她用别样的目光看着我说“你要是个小子，我和你爸就不愁了，可惜你是个女娃。”

我不是个乖孩子，但也绝不承认自己是个坏孩子，只因每次打架，皆是她们说我爸。试问，我怎么可能容忍得了她们说我爸坏话呢？

小升初时，我考了全联区第一名，算是超常发挥吧，毕竟在老师的眼里，我属于那种高兴可能就是前三名，不高兴倒数第一都有可能，不过这事我也确实干过。学校张贴红榜那天，我看见牵着我手的老爸笑了。

那年暑假，我有幸捡到半本书，当时根本不懂什么是小说，只知道讲的是故事，其中孙少安和田润叶跌宕起伏的爱情，秀莲的坚毅与宽容，田晓霞对爱情的执着和勇敢，孙少平失去晓霞后怎么样了？兰香有没有考上大学？或许是因为没有结尾的故事总是让人充满幻想和期许，让我辗转回味了好几年。奈何那年代的书何其珍贵，而我更是条件有限，根本没可能知道书名，这些感情线一度激发了我的文学细胞，让我爱它一发不可收拾。直到有一天，我才知道它叫《平凡的世界》，如愿读到了故事结局。

迈进初中校门，我似乎更“野”了，因为我妈没有多余的精力管我，也就是在那个阶段，我学会了安排自己的事情。初中三年，我在学校里所有的事情没给我妈说过一个字，和同学打架，甚至和老师赌气不上他的课。语文几乎总是第一名，作文因为选材好，我超过满分50，得了52。我初一的作文几次被拿到初三当范文，我妈她都不知道，我觉得这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让她费心。我的中考语文成绩，是我所在高中1000多名学生的最高分，还算满意吧。高中时在北京杂志社投稿，获得奖项还有稿费，那是我人生中挣得第一笔钱，虽然只有100多，但我还是很自豪。

在大家眼里，我是姊妹几个中最聪明的孩子，可我却没能完成我的学业，说不遗憾是假的，但不后悔也是真的，因为我虽然没能再上学，可我至今也没放弃对文学的喜爱和创作，甚至看完了大姐在大学里的所有教材。

离开家后我没有给过家里一个音讯，也没有人知道我在哪。当两年后我终于回到家，我妈也没骂我，就淡淡地说了一句“我就知道你死不了。”网络信息时代的到来，也带来很多弊端，我完全理解我妈这句话的内涵。不过这才哪跟哪啊，在朋友眼里，我可是那种被扔到沙漠都能自己爬回来的主儿。

这些年，我妈眼里的“野丫头”也长大成人了，不再和她对着干，不再狂躁，也不曾忘记她说得那句话“人穷不怕，但绝对不能没有志气，不要惹是生非，但也不能让人欺负咱。”不得不说，我妈这辈子也就这句话最靠近我的心。

我不是男儿，这是一个硬伤，但我却可以像男儿一样活得顶天立地，谁说女子不如男？也正是这份野性，让我做事从来不认输，感谢儿时的宝贵经历，让我这一生都看得清自己的内心世界，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为什么努力。我也深信，这个野丫头定会让我刷新一次又一次的认知高度，走向更好的明天。

予尘，原名裴夏萍，山西万荣人，80后文学爱好者，现自营生态养殖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