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青陈庄西周古城之我见丨张士刚

张士刚

陈庄古城自2009年发现,许多专家学者作了一些研讨,有的认为该城就是营丘,有的认为该城为商代方国薄菇之城都,有的则认为是丰国之国都,也有认为是营丘之陪都,此番种种,未成定论。笔者根据当年的考古证据,结合近年来的研究结果,尝试对该古城的性质作出论证和推理。

一、关于祭坛

为配合南水北调东线山东段建设工程,自2008年10月至2010年1月,山东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对高青县陈庄遗址进行了大规模的考古勘探和发掘工作,2011年2月,该所郑同修、高明奎、魏成敏、蔡友振四位专家共同撰文《山东高青陈庄西周遗址考古发掘活得重大成果》发表于《中国文物报》。本文笔者引用的考古依据均出自此文。

《山东高青陈庄西周遗址考古发掘活得重大成果》:“另一重要发现是位于城内中部偏南的夯土台基。南北残存34.5米,东西残宽19米。其中心部位近圆台形,直径5.5~6米,残存高度0.7~0.8米。从平面观察,由内向外依次为圆圈、方形、长方形及圆圈、椭圆形相套叠的夯筑花土堆积,土色深浅有别。圆台的中心点距东墙96.7米,距西墙90.1米,距南墙21.5米。中心圆台的外围仍有多层水平状的夯土堆积向外延伸,每层堆积厚5-12厘米不等,有的两层间夹杂薄层白色沙士或灰烬。外围堆积平面大致为长方形,周缘被大量的灰坑等遗迹破坏,形成过程可分两期。由于周缘多被东周遗迹打破,唯北边界尚存,呈斜坡状,其余三面外围原始边界不清。根据夯土台基形制和所处位置初步判断,此类台基可能与祭祀有关。从夯土台基保存的现状看,其周缘部分基本被晚期遗迹破坏,但夯土台基的中心部位却保存完好,且春秋、战国时的南北干道绕行圆台的西侧,由此判断,夯土台基的中心部位一直到战国时期仍未被破坏,说明当时的人们对该台基中心仍然存有某种神秘或神圣的信仰色彩。”

关于这个夯土台基,郑同修、高明奎、魏成敏、蔡友振四位专家进一步作出推断:“城内的夯土台基由其结构和所处位置初步判断,很可能与祭祀有关,或径称其为“祭坛”,此为山东周代考古的首次发现,在全国这一时期也十分罕见,为研究周代的祭祀礼仪提供了宝贵的资料。”——祭坛是用来祭祀的,那么祭祀的对象就成为破解这个古城的一个重要元素。

《礼记·祭法》云:“燔(fan)柴于泰(大)坛,祭天也。”《礼记郊特牲》云:“天子适于四方,先柴。”郑玄注:“所到必先燔柴,有事于上帝也。”对天或上帝要筑坛(高台)燎祭,使天能够嗅到牺牲之气味,即可佑护祭祀者。燎祭是将薪柴积聚在一起,将动物牺牲,还有玉、帛等物置于其上,以烧燎之。这样牲体气味可上达于天,天神可享之。商周时期祭天首先要筑坛,在高坛上架柴,然后把祭品如牺牲玉帛放到柴火中烧,天上的神嗅到祭品的气味谓之“享”,这种祭祀的方式叫燎祭,燎祭必须用到祭坛。

北京大学原文博学院院长、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伯谦:“遗迹当中最重要的发现当然就是祭坛。这个祭坛确实太重要。中间是个圆,然后是长方的,然后又是圆,这样漫坡下来,直径有五六米,这是相当不得了的。现在大家都认为这是一个祭祀的遗址,这个是对的,问题是什么性质的祭祀。我看到一些文章,有的说这可能是祭天的,有的说可能是社坛,还有人说是跟观天象有关等等,有不同的说法。类似的发现还是有的,在河南的固始,也是一个西周遗址,也有类似的发现,在安徽霍山也有类似的发现。联系到其他地方的发现,跟它的性质应该基本上差不多。那些发现好像不是国家的首都所在地,因此,祭天的可能性不大,因为只有天子才能祭天,诸侯国的国君都不能祭。所以,我想说用来祭天这个说法还要慎重考虑。”——这个祭坛不是用来祭天的。

《大雅·旱麓》曰:“瑟彼柞(zuo)棫(yu),民所燎矣。”燎祭主要用于祭天和自然神,有时在祖庙中也用以祭祀祖先。《逸周书·世俘》曰:“乃以先馘(guo)入燎于周庙。”西周时期,战争归来,把战争中所割掉的战俘的左耳献祖庙,以馘放于燔柴上进行燎祭,以告祭祖先。

笔者以为,陈庄西周古城的祭坛是用来祭祖的,因为祭坛正对的是一些古墓葬,并且是西周同时期的齐国贵族墓葬。那么谁才有资格使用这个祭坛呢?西周时期,只有宗子才有主祭权。也就是说只有宗子才能祭祀祖先,与祖先通话;宗子才能向祖先祈福,并得到祖先的佑护。庶子不能祭祖,是为了使宗法等级清楚分明,即明其宗法。宗子即在家族是宗族长,在诸侯国是承袭祖先爵位的人,在齐国就是齐侯。也就是说,使用这个祭坛来祭祖的是这个贵族家庭的宗族长,而这个贵族家庭根据出土的青铜器铭文推断为齐国公室,齐国公室之始祖是齐太公吕尚,所以这个祭坛当是齐侯用来祭祀先祖的。这样以来,祭坛被人认为是请神吃饭的地方,就被赋予某种神秘色彩,与当时崇拜祖先的神圣信仰有关,这被考古所证实。

二、关于墓葬

《山东高青陈庄西周遗址考古发掘活得重大成果》:“西周墓葬特别是贵族墓葬的发现是这次发掘的又一重要收获。目前已发掘西周墓葬9座,均位于城内东南部,其中6座墓葬随葬有青铜器。墓葬形制多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墓圹长多在3.5~5米、宽2.5~3.5米之间,深5~8米不等。大多一棺一椁,有头箱。随葬陶、铜器皆在头箱内。个别棺内有少量玉器或海贝串饰。其中两座为带墓道的‘甲’字形大型墓葬。两座‘甲’字形大墓位于夯土台基的北侧,分别编号为M35、M36。M35墓道南端距夯土台基的东北边缘约6米,南北通长15.7米,斜坡状墓道向南,南北长10.5米,北端宽3.2米,南端宽2.75米。墓道内殉车两辆,其中近墓室的车保存完整,有车衡、辕、舆及车轮,车衡处有殉狗一条狗颈上系挂铜铃。南端的车拆散殉葬,保存较差。墓室为长方形竖穴土坑,墓壁斜直内收,上口南北长5.2米、东西宽4.2米。葬具为一棺一椁,系用长方形木板以榫卯结构叠砌而成。棺板上残存所髹红漆,有绘黑彩的痕迹。棺的北端与椁之间为器物箱,放置鼎、簋、壶、盘、画、戈、矛等青铜器及銮铃、车軎等车马构件,另有陶鬲一件。棺内出土玉佩及串饰、贝壳等随葬品。人骨架已散乱,头向北。M36位于M35东侧偏南,两墓间距10米,两者方向一致,结构基本相同。墓葬南北通长21.95米。其中墓道长15.7米,北端宽3.6米,南端宽2.2米。墓道内随葬车两辆,均拆散随葬,其中靠近墓室的车髹黑漆,车舆保存尚好,车轮则分别竖直倚靠于两侧墓道壁。车旁随葬狗一条。墓室上口南北长6.2米、东西宽5米。葬具为一棺一椁,棺椁结构与M35基本相同。在北部的器物箱内随葬有、方壶、圈足盘、戈等铜器和陶鬲一件。棺内人骨架已散乱,头向北。两座大型墓葬随葬铜器中,在两件铜簋上均有长达70余字的铭文,部分铭文被铜锈覆盖,还有待于清理保护和释读。M18、M17和M27三座墓葬也是这次发掘中较为重要的墓葬。其中M27,墓圹长6米,宽3.7米,深8.2米,出土铜器10余件,器形有鼎、簋、觚、爵、甌、尊、卣、盉、盘等,陶器有鬲、罐。M8出土青铜器有鼎、簋、觥、魎、卣、觚、爵等,其中簋、觥廟、卣等器物之上皆有铭文,还有部分精美玉器及贝、蚌串饰。铜器铭文清晰可辨,内容有‘豐啓作文祖甲齊公尊彝’等。”

从考古出土的墓葬不难看出,这是齐国早中期的贵族墓葬群,其中M35和M36为甲字型大墓,系诸侯葬制,从出土的青铜器铭文分析其中重要的几个墓葬主人,对这个古城的定性有这重要指导意义。

M18出土了一批青铜器,其中有铭文的铜觥最为珍贵。

铭文内容:豐(丰)啟(qi)作厥祖甲齐公宝尊彝(yi)。

“豐(丰)”不是人名,不是齐太公的孙辈,而是制作铸造这件青铜器的地方,当是丰京,在今西安市附近。既然铸造青铜器是西周王室所为,当时西周王室已迁至雒邑附近(成周),周文王时期国都在丰(丰京),周武王曾迁都镐京(在西安附近)。西周王室冶炼铸造青铜可能在成周、丰、镐都有作坊。这件青铜器是西周王室在“豐(丰)”铸造的,齐太公的孙辈没有铸造这一青铜器的权力。

“啟(qi)”:开始的意思,引申为“第一次”,这与27号墓葬出土的铜觥铭文相吻合,27号墓铜觥应当是另一次,就是第二次铸造的,其用途是一致的。

“厥”:其,这。

“祖甲”:“祖”是“初,原始”的意思,“甲”是“第一”,祖甲就是最初第一个。

“齐公”:齐侯。“祖甲齐公”就是最初第一个齐侯,指齐太公(吕尚)。

“宝尊彝(yi)”:礼器的统称。

“豐(丰)啟(qi)作厥祖甲齐公宝尊彝(yi)”----丰京(青铜器铸造厂)第一次制造这(祭祀)齐太公(吕尚)的礼器。

铜觥铭文可以推断:一、齐太公吕尚的墓地就在附近,因为此铜觥是祭祀齐太公使用的礼器;二、M18的墓主人不是齐侯,但是齐侯的庶枝兄弟,地位显赫。考古认为此墓在西周康昭时期,当是吕伋在位期间,或是太公之孙或重孙。

M27出土的青铜器铭文;豐(丰)作厥祖甲齐公宝尊彝(yi)

说明西周王室再一次制作祭祀齐太公使用的礼器,墓主人生活在穆王时代,在齐国当时吕得在位,墓主人或许是齐侯庶枝兄弟,地位显赫。

在陈庄西周古城遗址发掘了两个甲字型大墓,为35号、36号墓葬,都出土了带有铭文的铜簋。

笔者对铜簋铭文解读:“唯正月壬申,王各于龚太室。王若曰:及,余既命汝更乃祖,司齐师,余唯申命汝,锡汝彤弓一、彤矢百、马四匹,敬乃御,毋败绩。引拜稽手,对扬王休。同追,俘、兵。用作幽公宝簋,子子孙孙宝用。”正月壬申日,周王召见引,引到周太室,周王如是说,引,从前我已任命你继续你先祖的官职,治理齐国的部队。现在我再录用你,赐你彤弓一件,彤矢百枚,马四匹,望恪尽职守,不要打败仗……引道谢王恩,用追击敌军缉获的武器,锻造了这件宝簋,子子孙孙永宝用之。

笔者以为,此铜觥铭文为康王对吕伋的赐命铭文,因赐命发生在康王十六年,所以M35、M36出土的铜簋制作时间当为康王十六年之后。M35的墓主人为吕得、M36的墓主人为吕慈母笔者在《试对李学勤先生在山东高青陈庄西周城址北京访谈会发言解读》一文中已经论证,不再赘述。

根据“及簋”铭文和M35、M36可以推断:吕伋墓当在M35西北方不远处。

《山东高青陈庄西周遗址考古发掘活得重大成果》:“夯土台基的西北部有南北向车马坑一座,坑南北长14米,东西宽3.4米。从暴露的情况看,内置车3辆,车腐朽严重,仅存灰痕。从清理情况看,南部两辆车皆由四匹马驾车,马头上均佩戴精美的青铜和串贝马饰。北部一辆车两匹马驾车。车马坑正拟整体起取至室内再做进一步的清理工作。”——笔者以为此车马坑的主人是齐太公吕尚,理由有二:一是车马的青铜配饰当为西周王室所赐,只有太公配享;二是两辆四马一驾的车可能为战车,齐太公曾为文王武王之太师,统帅西周军队,系太公生前所有。由此可以推断,齐太公吕尚墓当在车马坑西北侧不远处。

综上:笔者绘出祭坛、车马坑、诸侯墓葬位置图如下:

吕尚墓、吕伋墓的推断得到考古工作者证实。齐哀公吕不辰被周夷王烹杀于镐京,以周之罪臣身份不能葬入祖庙是可以理解的,齐胡公吕静被齐献公吕山杀死在薄菇,不能正常归葬于祖庙也是可能的。2020年春,山东考古研究院的工作人员在高青陈庄西周古城外面的小清河南岸发现甲字型墓葬也能佐证笔者的推断。

三、关于古城

《山东高青陈庄西周遗址考古发掘获得重大成果》:“经考古勘探及对东城墙的解剖,确认城址近方形,城内东西、南北各约180余米,城内面积不足4万平方米。其中东、北两面城墙保存较好,残存高度约0.4-1.2米,城墙顶部宽约6-7米,底部宽约9-10米。西城墙大部分尚存,残高不足0.4米。南墙基本被大水冲掉,局部残存墙体的底部。墙体皆用花土分层夯筑而成,夯层厚约5-8厘米,夯窝圆形圜底,为使用单木棍作为夯具夯筑而成。在南墙中部应有一个城门,城内有宽约20-25米的道路通往南墙中部,但揭露后发现城门已被唐代的砖窑完全破坏,其余三面城墙经密集勘探后没有发现缺口。城墙四周有壕沟环绕,与城墙间距2~4米。”——此城西周中晚期废止。《史记  齐太公世家》“哀公时,纪侯谮之周,周烹哀公而立其弟静,是为胡公。胡公徙都薄姑,而当周夷王之时。哀公之同母少弟山怨胡公,乃与其党率营丘人袭攻杀胡公而自立,是为献公。献公元年,尽逐胡公子,因徙薄姑都,治临菑。”,胡公徙都薄菇、献公“治临淄”距武王发纣已经近二百年,正是西周中晚期,所以陈庄西周古城的废止是因徙都所致。

北京大学原文博学院院长、夏商周断代工程首席科学家李伯谦:“这就牵涉到这个城是什么性质的城。我去看的时候,我曾经怀疑过是不是围绕着墓修的陵园的墙。在陕西周公庙发现西周时期周公家族的大墓,它是有陵墙的。但这里现在看来不是。城尽管不大,里面有房子,有很多灰坑,有居住的人,它不像是专门为墓葬修的,它应该还是城址性质的遗址。但它不可能是营丘,因为我们从时代上来看,从遗址的房子、灰坑出土的东西来细分的话,没有西周最早期的器物,都是西周早期到中晚期阶段,充其量到康王,成王是到不了。这样的话,因为太公封齐的时候比较早,城墙和祭坛和最早的墓都应该与它相应,现在看来不相应,要晚一点。从城的规模来看,城虽然很重要,但它不是国都的规模,与太公身份不相称,比如北京发现的琉璃河燕国早期都城,比它大得多,时代差不多,也是西周早期开始建的,那个才是西周的重要封国的国都。而这个城址的规模很小,只有4万平方米左右。尽管如此,我觉得这个祭坛的发现,这个城址的发现,对齐国考古来讲还是非常重要的。”1、陈庄西周古城最早是康王时期所筑,古本《竹书纪年》:“(康王)六年,齐太公薨”,应当理解为太公去世后,此城因此而筑;2、此城不是营丘,不只因为小,还有筑城的年代;3、营丘在太公就国时就已存在,前面笔者《齐的溯源》一文中已经阐述营丘城都因袭了商齐的城邑和夏代北齐的城邑,太公就国时营丘没有西周齐国的祖庙是有理由的;4、祖庙在西周时期也是政治活动的重要所在,商周时期“国之大事,非祀即戎”,在诸侯国,“祀”就是祭祀祖先,祈求祖先护佑,所以祖庙非常重要,筑城加以保护,有人、有建筑理所当然。

综上所述,笔者以为:陈庄西周古城系“早齐之祖庙”,此城废止是献公“治临淄”齐都重建祖庙的缘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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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高青融媒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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