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许翰英与白云生的一段往事
回忆许翰英与白云生的一段往事
王筠蘅
众所周知,许翰英是京剧四小名旦之一,尤擅荀派花旦;白云生是北昆著名小生,文武双全。
1948年许翰英与荀慧生师父、师母(苏韶信)
白云生1902年生人,1972年逝世。上世纪40年代中期,昆曲不振几乎到了穷途没落,白先生不得不搭京剧班社。在我学戏的第三年,当时正跟随师父刘德舜(他是山东胶济线上有名的成班大老板),师父文化底子薄,我这个四年级的学生成了师父的秘书兼“外事官”,负责接角儿送角儿,上站买票,生活关照都离不开我。和许白二位邂逅是在1945年……
《贩马记》白云生饰赵宠
1945年秋天,我们在山东张店[现淄博市]二马路中华大戏院演出。师父请来两位演员:许翰英和白云生。许翰英当时还不是四小名旦,白云生是傍许翰英的小生兼导演。师父叫我去接站,那时接演员不像现在那么隆重,只要去个人引路就可以了。我年纪小,也只能帮着拿点小东西。白先生有两只大皮箱,竖起来有一米高,他把横梁一栓往肩上一扛就出站了;许翰英这年约在28岁左右,身穿一套他朋友送的黄色旧军衣,瘦瘦的身材、高高的个子、白白的脸庞、大大的眼睛,人长得很漂亮,就是走路有点扭。他也背着两只大包,我们步行到剧院,师父接待后安排在剧院后边一排房子里住。白先生卸下大皮箱,只见他肩膀深深两道红血印。招待他们是五芳斋的打卤面和狗不理的包子,当然是我去买的了。当时他们也饿极了,狼吞虎咽倾刻席卷残云,连一个包子也没剩,我被馋得直咽口水。
当晚就有演出,是许翰英的《红娘》。下午白先生一个人到舞台上走台步,一会儿摘下高度近视镜,一会儿又带上眼镜。我很纳闷,问他这是干什么?白先生很和霭地操着带有河北口音的普通话告诉我,他在丈量舞台,出场几步到九龙口?再走几步到台中?上场不能带眼镜,要把舞台尺寸记在心里,这样就错不了了。但是,那晚演出还是留了笑话:那晚演出《红娘》,白先生饰张珙,许饰红娘。演到传书寄柬时,红娘边出示莺莺的书柬边说:“我是自顾不暇,何暇及人!”说着把书信在张生眼前一晃,然后丢在地下。这样一来白先生可就抓瞎了,蹲在地下东摸西摸摸不到信,台下观众都笑了,红娘又拾起了信交到张生手里才算解困。
许翰英《红娘》、《玉堂春》剧照
第二天,许翰英的《红楼二尤》,他前演尤三姐,后饰尤二姐。白先生前饰柳湘莲,后演王熙凤。他不穿旗装而梳大头,在贴片子时把眼镜贴在里面毫无察觉就上台了,上场后开唱[二黄摇板],此时台下哄堂大笑,他有些发毛,用手一摸,呦——原来眼镜没摘。急忙回身摘掉眼镜台下才平静了。也就在这天许翰英化妆时脱下了那套旧军衣,穿斜领布水衣化妆,演出完了卸了戏装却发现衣服被人偷了,当时就把他急哭了。那时深秋天气己冷了,他穿着水衣子冻得直打多唆,幸好白先生借给他一件上衣才穿着彩裤回到宿舍。事后我师父为他买了一套新衣裤——灰色长条中山装,他才免去尴尬。
还有一件事至今想来还想笑。有一天他和我师兄刘宝英合演《武松与潘金莲》,戏到“戏叔”一折时,他念了一句,不小心把山东平度口音加杂进去,他说:“兄弟,我听说你在外边包着两个娘们?”,最后这两个字有着浓厚的乡音,把我笑坏了。以后他走到那里都说“娘们”来了,他也笑着指我的头说:“你这个小男人!”
1947年,他当选四小名旦后到青岛和陈永玲,杨荣环合演《玉虎坠》。他饰王碧莲,我在戏中演乾郎。他和陈永玲抢着和乾郎拜天地时,在台上一揭盖头拉着我说:“抢了半天是个小男人呀!”他还记得当年我笑他带乡音上台的事呢!
1948年许翰英、陈永玲、杨荣环合影
文革后1973年7月我到徐州和剧团剧本交流,好友单玉梁是著名武生,对我讲了许在文革的遭遇:从1964年现代戏后,他就被赶下舞台。有时只能演个群众,却嫌他有女气,是个人都能批他。文革时他受到非人待遇,甚至拉车不能站着拉,要跪在地上拉,仅此可见一斑。
可怜的许翰英刚五十出头就被摧残至死。一位真正的荀派继承者消失在动乱年代,怎不叫人惋惜,我们这些人侥幸过来的人赶上了好时候,只有熬过严冬的人才能体会到三春的温暖,珍惜呀!自重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