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天抓麻雀、吃炸铁雀儿——故乡纪事086》
一场大雪对麻雀来说就是它们的电影《一九四二》真实版,那的确是大难临头。
假如我们替小鸟想一想,连续几天的迷茫大雪和嘶吼的狂风停了下来,在极不真实的安静中,它们从屋檐下、树枝底、墙洞中探出头来。
呀!这是什么世道?所有几天前熟悉的景物全都消失了。
杨树柳树榆树的枯枝上都堆满了棉花一样的雪团;烟囱比平时高出一大截,从臃肿的身体里勉强挤出一缕缕青烟,那烟的味道似曾相识,是玉米叶和高粱杆燃烧后的祥和之味,却有着冻秋梨的气息;平常在地上和自己抢虫子吃的鸡阿姨也躲在小方口的鸡窝里露出不出头来。
打谷场呢?我的打谷场呢?麻雀们齐声询问。
无边无际的大雪掩盖了一切,打谷场早就失踪了,那些隐藏在土末中的谷粒被厚厚的雪隔开,鸟都开始得雪盲症了,这个家族可怎么生活?
“寻找深色彩,寻找泥土的面孔。”
这是资深麻雀酋长给它们大家的建议,于是,它们饿着肚子噗噜噜飞向最高的树枝尖顶上,那儿还没被雪淹没,或是撞上瓷瓶旁边的电线,那里还露出一丝儿电线的黑色。
这是白色统治的世界,绝望的麻雀们眼中满是焦虑,四处寻找与地面亲密的可能。
与麻雀的绝望相反的是,屋子里的孩子们正充满希望地准备着。
他们有的把压瘪的筛粮食的筛子恢复原样,检查箩圈的平整;有的在一个套了棒子(蒙语音译布鲁)的一端拴牢绳子,检查绳子的长度;有的人有专用的扣网,那是专门批量抓麻雀的工具。
孩子们知道,大雪是令麻雀们丧失理智的绝佳时机,而此刻,新年拖着拖鞋正趿拉趿拉走来,趁这个时机抓一群麻雀,弄几串铁雀,会让辛苦一年的老父亲喝酒时,除了“嗞”的酒喝干声音,还增加一种“咯吱咯吱”的爽快咀嚼声。
树顶、电线上的麻雀们还在扫描四方。
一个孩子好像没看见麻雀一样走向院子中央平坦的一块地方,那里的雪比四周要薄一些。
他用笤帚扫出一个圆形地面,与筛子口的大小相仿。然后,将筛子倒扣,用一根一头儿拴了绳子的木棍,把筛子一边支起来,在最高处留下一个拳头那么高的缝隙,这是麻雀能够自由出入的通道。
他从衣袋里抓出一把谷子,撒进塞子底下。
之后,小孩子小心翼翼放长绳子,做到既要没有弯曲,又要不碰倒那根立着的木棍。
绳子一直延续到窗子前,夏天给猫留下的一个通道在窗台下,不过现在已经被用破棉絮或碎纸塞住。这很好解决,他很快将绳子另一头塞进屋子里。隔着被哈气化开的玻璃,几个不完整的小孩脸隐约露出来,他们在里面抓住绳子头,一点点拉进去,尽量绷直绳子。
外面的小孩抽着鼻子、跺着脚跑回屋子里,拖鞋上炕,在暖呼呼的屋子里,和其他小孩一起趴在窗子前等候“鸟为食亡”的发生。
连续几天的大雪之后,这样捕鸟几乎没有什么悬念。在饿死和食物之间,麻雀和人一样,必须凭借侥幸才有一线生机。
很快,一群麻雀从来没有那么急切地俯冲,快到达雪面上的时候一个急转,全部钻进筛子底下。
麻雀的这一动作被屋子里的小孩子看得一清二楚,几乎就在最后一只麻雀尾巴也进入筛子范围的同时,他们拉动了绳子,绳子将木棍拉倒并且弹向后方。接着筛子像不怎么结实的大厦扣了下来,刚刚含上一粒谷子的麻雀不下心中全被罩在筛子下面。
生下来的就是用一只小手从筛子缝隙伸进去,一只只抓住它们,边抓边在鸟脖子部位轻轻捏一下,麻雀就眩晕了。另一个孩子手里抓着一个面袋子口,每捏住一个麻雀,他就松开一点缝隙,把晕了的麻雀塞进去。
运气好的时候,这一下子怎么也能扣住十几只到二十几只麻雀,除了个别麻雀中勇敢机灵者可能会冲破筛子阵逃亡,大多数都会边挣扎边被小手一一抓获。
这种抓麻雀的方法也有失手的时候。
比如,一旦拉绳子时机掌握不好,拉早了,麻雀还没进筛子,就看见了阴谋的真相,它们会被惊飞,但是不会飞得很远,因为它们太饿了。
或者有人欣喜得难以自持,拉绳子力气过大,把筛子拉翻了,那就是抓鸟不成还蚀把米。幸运星是麻雀的,它们在快速吃光那一把谷粒后飞走,连叫声都是惊喜的。
拉绳子的小孩会遭到大家责备,然后他会对着树上那些吃了半饱的麻雀大骂:你看下次的,我把你们全都扣住,祖孙三代。
另一种打麻雀的方法是用“套了棒子”,那是一种中间有一个钝角形拐弯的木头,把它向远方撇出去,它会一边自转一边向前飞,而且通过自转保持飞行目标不变。
这本是放牛的人看见牛跑远了,和牛说人话好好商量的时候,牛却牛的不行,假装听不见,而人又不想跑那么远,于是就用套了棒子去打牛,其实也包含着对牛的一种控制警告,因为最后放牛人还得走过去去取套了棒子,牛是不会给他叼过来的。
同样在雪地里扫出一小块原形的土地,在地中间夯实一根橛子,把套了棒子一头拴上绳子卡在橛子身上,一旦拉动绳子,套了棒子会像风扇叶片那样旋转一圈到两圈。
这个抓鸟原理就是一棒子贴着地皮轮一圈,把贪吃的鸟打晕。
接下来门被撞开,小孩子跟麻雀一样拥挤着奔了出来,争先恐后奔向鸟们晕倒的地方。
棒打麻雀的成功与否主要看时间的拿捏的手下的力道。
要在麻雀们开始吃到谷子时才能动手,过早一点点的话,麻雀们立足未稳之际,就会被着急的棒子惊飞它们;晚了也不行,当它们吃饱了或吃光了地上的谷子,它们是不会在原地散步的,可能它们已经意识到危险,是冒险而行,所以一旦吃光,它们很快就秃噜噜飞上天去。
只有天空才真正安全,可惜没有粮食。
利用好一次好的大雪天,成熟的抓鸟能手能抓百十多只以上。
把抓到的鸟捏死,然后扔进水盆里,倒入快开的温开水烫一下,然后开始拔毛。这里的开水不能是滚开的,小鸟的皮比较嫩,用温开水即可。
拔完毛之后去除肚肠,也就是两根手指伸进去,探到一根细细的食管,然后捏住一拉,五脏俱全的一团就被拉出来,扔在一边留着喂鸡。
一般这时候都是流水作业,拉出肚肠的人把光溜溜的麻雀扔进旁边的一个清水盆里,另一个人把血水洗干净放到盖帘上,第三个人则把它们顺序串在一根细铁丝上。
串的时候尽量选择从麻雀的头部往里串,这样不会破坏麻雀的肉身部分。
串好之后的一大串麻雀,把两端的铁丝绞紧,挂在凉房里的檩子上,一会儿它们就被冻成小冰坨了。
也有人直接扔在雪堆上,好像是放进雪堆里的味道更香,不过这可能是主观的说法,因为在一两个月后,它们被化开、沥净水后,会直接扔进滚开的油锅里炸。
在被高温油炸的酥脆的食物,雪和冷风的影响应该没什么口感上的大差别。
这样一盘炸铁雀端上餐桌,其实是比炖猪肉片还诱人的美食。
麻雀没有肥肉,但是不缺少香味儿。经过几十天的冷冻,进入热油之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应,总之先前烧烤吃的那种肉骚味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麻雀肉和骨头都被炸的酥脆,所以没有需要小心扎嘴的东西,更不需要吐出渣滓啥的,完全是味道胜于实体的美味。
下酒能让酒之老友——花生米羞惭得无地自容。
(20201015,呼和浩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