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老天,公平着呢
文/ 海南 胡传亮
年轻时,在大陆教高中,因为性格木讷,不喜欢结交狐朋狗友,更不喜欢巧言媚上,遇到投票评选优秀教师、晋升职称、福利分房等,常常受到不公平的待遇,即使故作轻松,似不在意,实则烦恼不已,觉得了无地位,混得很失败。
陈书勤老先生,一位即将退休的老教师,临走时,语重心长地对我说:“小胡啊,遇到烦心事,别烦恼! 我教了一辈子政治,参悟了一辈子人生哲学,就明白了老天爷最重要的两个字:公平!”
他絮絮叨叨,讲了身边人、身边事。
“看到数学组刘振良老师了吗?老大学生,老五级教师,一辈子兢兢业业,可是,三个孩子,一个孩子也没有内招进学校当校工。再看人家孙会计,三个孩子都内招了,图书馆,实验室,教导处,个个差事清闲,拿着干薪,抖啊!你看看,人比人,气死人不?”
他抹抹嘴,擦干唾沫星子,说:“可老天爷是公平的!爹妈有本事,会来事,很早就给孩子安排好了前程,孩子们都不努力,仅仅是学校的工人而已。可刘老师呢?那就不同了!”
“怎么不同呢?”我顿时来了兴趣。
“不同,大了。”陈先生顿了顿,叹口气,“以前,我常常见刘老师的家属,那老太婆叹息自己的命不好,嫁给一个窝囊废,只能告诉自己的孩子们,你别指望你那个木头爹了,只能依靠自己好好读书,去混个好前程了。这不,几年下来,大学毕业后,大儿子在深圳,二儿子在昆山,小女儿也在淮北市,都是白领,一个月几千上万块,不比当校工强?现在,孙老师两口子看着儿女们在县城猥猥琐琐,而刘老师两口子在深圳跟着儿子趾高气扬,这就是公平!”
是的,上帝是公平的,在一个方面委屈了你,总会在另一个方面,给你一个偏爱和方便,只要你有一份耐心,只要你有一份坚信。
和同事一起教高三,最期待的是高考后分奖金,少则几千,多则上万,有时,校长一高兴,还“恩赏”一次旅游。所以,每年想法上高三,多领点奖金,在学校,既是一种崇高的荣誉,也是一种诱人的福利。这时,长袖善舞的,和领导关系好,当然受到照顾。个别秀色不佳,依靠一哭二闹三上吊,倒也可以“阴谋”得逞。而我这样的人,不舍得送礼,又不舍得丢掉尊严的,就只有等待领导们偶发善心,或者候补填缺了。
终于有一年,领导发了慈悲:小胡同志都教高一、高二年级八年了, 应该成熟了,上一次高三了吧?于是,给了一个班,另一个班,给了阿祥老师,以满足他兼职四个高三班的强烈欲望。
“我的乖乖,四个高三,到时奖金,还不得几万啊?”全校人都瞪大眼睛,“牛啊!”
哎呀,三十多了,才带一个班,还是赏赐的,这个憋屈啊!在他人的歧视中,我度过一整年。可憋屈的事,又来了:暑假分配高考奖金,我和柳太君老师莫名其妙地各自少了400元。我是新手,怎么敢提意见?况且,领导恩赐教高三,还给奖金,这已经情比海深了,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可柳老师找到我,愤愤不平:“明明研究好的,怎么会少呢?据说,阿祥不满意,闹了,领导就从我们两个人身上,各扣400给他。这也太欺负人了!”不由分说,拉着我,去了教导处,找到了负责分配的张主任。
“去去去,”张主任一脸不耐烦,“钱都发了,就这样了,就这样了!”把我们轰了出去。
人微言轻,忍着吧!
祸兮福所倚,福兮祸所伏。大概因为我们给了领导们面子,新学期,我和柳老师很幸运地留在了高三,理由是:这两位同志教学踏实,成绩优异,深受学生好评。别管真的假的,我们都忘记了奖金的憋屈,倒对领导充满了感激,虽然又安排我一个班的高三,以满足阿祥老师再次兼任四个班高三的强烈愿望,我也毫无怨言,烧香感恩了。
可人是肉做的,毕竟不是铁胎钢身,入不敷出,总有一天要垮的。第二年五一放假,高三提前到校一天,教师不上课,先由班主任看班自习。还没有到11点,柳老师给我打电话,泣不成声:“阿祥脑溢血,去世了!”
天呢,让你看班,你讲什么课啊?四个高三班,提前5分钟进去,推迟5分钟下课,连轴讲四节课,小脑出血,当场倒在讲台,被送进了县医院,没进手术室,就撒手西去了。
“胡老师,柳老师,买一份泰康保险吧。你看人家阿祥老师多合适,刚买一个月,就用上了!”就在我们为能干的同事悲伤时,泰康保险前来办理理赔业务的王大姐,热情地招呼我们。
天呢,这运气!累死了,都不吃亏,还给妻女挣一份优厚的保险!
我们有点羞赧:我们这倒霉相何时是个头啊?
“倒霉什么啊?”陈书勤先生白了我们一眼,“老天是公平的。他有钱,没有了生命;你们没钱,却拥有健康。谁赚了?谁活得明白?”
别说,还真有道理:穷先生,就好好守住那份清贫和淡泊!汲汲求钱,得之,又有何益?
似乎这个学校被诅咒了,类似的例子,不一而足。
地理老师杨贵,书教得不错,头脑也灵活,家里开着装潢材料店,生意活活的。看柜台,是妻子的本分,进货,总是男人的活儿吧?
大概是生意好,杨老师白天在校备课、上课、改作业,晚上,就租赁大卡去山东临沂批发大市场进货,他的休息时间,就是来回的车上打盹了。可是一天凌晨,进货回来,走到徐州近郊,长久开夜车的司机也打起盹儿,等一睁眼,大车正冲向后灯已坏、停在路边的村民货车。他本能地向左迅速转动方向盘,那车屁股正好撞在自己车的副驾位置,杨贵老师连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呻吟,就魂飘九霄了。
后来,她开店的老婆和邻店的男人好上了,杨老师白天黑夜的奋斗成果,全部成为那个男人的战利品,他本人还成为好事者歌谣中的笑料:“老杨老杨为谁忙?请问邻居大老王。睡了你的妻,占了你的床;花了你的钱,吞了你的房;打了你的娃儿,虐了你的娘。哪个说来不泪汪汪?”
“名利,犹如过眼烟云,得之何喜?失之何忧?蠢蠢而动,孜孜以求,有何裨益?”陈先生念念有词,我也似有所悟。
可是,我真的很背时。教书很认真,从没有获得县级优秀,即使校级,也寥如晨星;写作有点特长,担任两任校长秘书,可从没有混个一官半职,即使提出要求,也被领导莞尔一笑:放心,心中有数。给只兔子撵着,给个美丽的肥皂泡看着,直到他们都下台了,我还是一个只能通宵达旦写稿,累得眼发酸、腰发疼的刀笔瘪三。
“别憋屈,蝇头小利,得之何喜?失之何忧?”白发苍苍,走路都困难的陈先生安慰我。
2013年,因为孩子毕业后留在海南,因为不忍与独生女分离之苦,已经48岁的我,终于横下心来,辞去内陆教职,前来海南重新就聘,教了初中。8年来,熬到高职的收入没有了,刚买的新房落寞了,几十年的亲友淡漠了,有时,回想起来,总觉得恍如隔世,心中飘过一丝忧郁。
“你啊,看看这一段吧!”网上交流,喃喃地说给先生听,陈先生这样说-------
“路上只我一个人,背着手踱着。这一片天地好像是我的;我也像超出了平常的自己,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爱热闹,也爱宁静;爱群居,也爱独处。像今晚上,一个人在这苍茫的月下,什么都可以想,什么都可以不想,便觉是个自由的人。白天里一定要做的事,一定要说的话,现在都可不理。这是独处的妙处,我且受用这无边的荷香月色好了。”
《荷塘月色》!朱自清的《荷塘月色》!
醍醐灌顶,恍然大悟:失去的是熟悉的乡土,得到的是清新的蓝天白云,柔软的细浪沙滩,这难道不是老天的厚礼吗?
是的,别烦恼,请坚信:老天是公平的,得到的,总比失去的更美好!
快退休了,在这天涯海角,在这海风椰香中,我且受用这无边的海浪、沙滩、仙人掌,还有那位老船长带来的温馨吧!
海南,您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