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仕沛教授访谈实录

江湖名,中医道,中医的江湖愿你我砥砺前行、
讲者简介

黄仕沛,1945年出生,广东南海县人。祖辈五世业医,其父黄继祖为广州市名老中医,精于温病。20世纪60年代初就读于广州市中医学徒班,并随父侍诊习医。1965年取得中医师资格,1983年起连任广州市越秀区中医院副院长、院长。2000年被广州市政府命名为“广州市名中医”。2004年调至广州市越秀区政协任专职副主席。退休后任广州市越秀区中医院南院名誉院长。20世纪90年代起“觉今是而昨非”,转而专攻仲景之学。临床上独尊经方,以大剂称著。代表作品《黄仕沛经方亦步亦趋录》。

黄仕沛教授访谈实录

主持人:我们今天非常荣幸请到了黄仕沛教授,黄教授是岭南的经方大家,黄教授您好!

黄教授:你好!

主持人:黄教授,今天您已经在ICU查过房了,下午还要进行专题演讲,可不可以事先透漏一下您下午讲课的内容?

黄教授:下午准备讲《金匮要略·中风历节病脉证并治》中的续命汤。但是光讲续命汤呢,大家对中风的了解还不会全面,所以就把篇中的几个复方也略讲一下,也是为了更全面地了解续命汤的运用吧。

主持人:我们也是充满期待。黄教授您是五代中医,您的父亲是研究温病的大家。您起初也是研究温病,在五十岁左右转而研究《伤寒论》,能不能给我们讲一下您的这个转变从何而来呢?

黄教授:我开始的研究是不是偏了一点呢?确实!我从60年代初就学中医了,是中医学徒。因为当时广州中医学院只有二百多名毕业生,全广东分配下来广州剩下的就不多了。所以,为了弥补人才缺口广州市就搞了个中医学徒班。我当时的中医学徒班里一共有五百多人,比中医学院的毕业生还要多。当时的一个口号就是“抢救中医遗产”。那时都是名中医带自己的儿子,“父传子、亲带亲”嘛!我1961年进入了那个学徒班,当时就是学《内经》、《伤寒论》、《金匮》等等,都是经典。当时什么都叫“运动”,我们当时也有个“温课运动”,就是要温习中医经典。这在当时蔚然成风,全国都开展了“温课运动”,所以当时大家的经典基础都非常好。我资质有限,也不是脑力过人,好在那时打下了一点点基础,在临床上,我可以应用《内经》、《伤寒论》、《金匮》的理论治病。我其实很崇拜那些伤寒派的医生的。

主持人:对,当时好像有“四大金刚”。

黄教授:那时候“四大金刚”已经没了。但当时还是有很多经方派医生的。“四大金刚”之一,陈伯坛,他的孙女是我的同班同学,所以我们当时都让她拿资料,学她的东西。但是光学没用啊,关键得用上!当时也不晓得怎么去用。其实学《伤寒论》、《金匮》呢,只不过是学它的法,就是守其法而不离其方。当时有一些观点,“南方无伤寒”,“古方不能今用”,其实这些看法都是有失偏颇的。

70年代中期,我去了越秀区卫生学校当老师。经方都是在课堂上面讲,还是不知道怎么用。80年代初期的时候,我有一次去越秀区人民医院会诊,有一个病号,18岁,极度的消瘦,继发性闭经,腹胀,胀得不能吃东西,每顿饭只能吃一汤勺的东西,西医诊断为席汉综合征。当时我们几个中医会诊,大家都觉得是虚证,有的说用补中益气汤,有的说用归脾汤。我就看她的脚,她整个脚就是我们经方所说的“肌肤甲错”。皮肤结了褶皱了,我一想,这个是肝血痨啊。《金匮》里讲的肝血痨,腹胀,消瘦,不能吃东西,没有月经,再加上瘀血。肌肤甲错是瘀血的一个特征嘛。结果几个中医师都同意我的观点。我平时是没有看过这种病的,但为什么一下子就想到肝血痨呢?就是因为我读书的时候记住了。所以我经常鼓励学生要多背诵,尤其是对经典的背诵,可能有些背不出来,但要熟知,知道里面有什么、讲什么,起码能够有一个印象。我记得吴鞠通《温病条辨》的序里面说:“进与病谋,退与心谋。”就是说你没看过这个病的时候,你心里都经常想“假如我看到这个病会怎么样”。就好像我刚才在ICU看的那个腹胀病人,她就跟《金匮》水气篇的描述非常吻合,“心下坚,大如盘”。从病机到症状,这都不是大承气汤证,没有痞、满、燥、实、坚那几个条件,只有胀、满,所以那个患者我就用了大黄虫丸。这件事以后,才引起了我对经方的注意,她的症状和经方描述的情况相同,方证对应。你说这个病人补中益气汤可不可以呢?可以啊,她没有力气,月经又不好,她有虚啊!归脾汤行不行?可以,她吃饭又不好。但是经方就不一样了,经方得有证,有这个证才用这个药。到90年代我就觉得“今是而昨非”,感觉自己以前学的知识不够扎实,治起病来都是试试看、碰碰运气,所以我就把以前的知识暂时忘掉。

主持人:就学仲景!

黄教授:对,重新再来,学习仲景的知识,方证对应,我看历代医家都用这个方法,这个名词现在也是有的,尽管还有很多其他理论,什么五运六气,气化学说,六经等等,但都离不开方证。离开了方证,也就失掉了仲景的精髓。你不用他的方子,不用他的药,那怎么反应仲景的思想呢?比如麻黄汤。有这八个症状,你就可以用麻黄汤了。那你用其他的辛温解表药能不能解决麻黄汤的病证呢?不行。所以最关键就是要方证对应,你刚才说的“四大金刚”中,为首是陈伯坛,他说了一句话:“真武、四逆、吴萸,不可同鼎而烹。”什么意思啊?就是这三个方证都是温阳的,但是这三个方各有各的方证,你不能混淆。从临床上看,确实也见过很多这样的例子。只要方证对应,真的非常好用。
主持人:今年6月份,中国中医药出版社出版了您的《经方亦步亦趋录》一书,我看过大概,您书中的案例非常典型,又翔实,分析得很透彻。我看到这个题目觉得很有趣,为什么叫“亦步亦趋录”呢?

黄教授:其实出版社也曾经说:“不要用这个名好吗?”呵呵,我说:“一般人很难了解的。”还有人认为我是太呆板了,没什么创举。这个名称呢,我觉得有三个内涵。一个就是谦虚一点,没有创举,没有创新,都是按仲景的东西去做,就好像孔子说“述而不作”,只是“述”圣人的东西,不去发挥,没有创作。其实有继承才能有创新。你继承都没有,哪有创新呢?第二个意思就是这本书里有我学生的很多心血,他们也是按仲景的方来看病,有很多病例都是他们的。中医就是这样一代一代的传下去。从徒弟跟师的角度看,这也是“亦步亦趋”嘛!第三个就是要遵从运用仲景的方,运用仲景的法,一定要按照仲景的原意。仲景怎么走,我就怎么走,这是“亦步亦趋”的意思。谈到创新是另外一回事了,我们其实也不希望这么快就创新,还是要慢慢来,我书里的病例也不是要把什么疑难病、复杂病都记录下来。主要是想还原仲景是怎么治病的,我们临床上碰到病症的时候,能够想起来仲景怎么说,我们就可以直接用了。
主持人:我看到书中有个题目叫做“不传之秘在‘辨’字”,而我们通常说“中医不传之谜在于‘量’”。可不可以谈一下您为什么提出这个观点呢?

黄教授:我们在临床上肯定要辨证嘛!临床上每个老师都有他的辨证心得,细说起“辨”来,有很多,比如你跟一个人很熟悉,那就没必要把他的外貌、形象、着装都说出来才知道他是谁,只要一听他的声音,或是他的脚步声,你就知道他了。但是别人可能不会知道。这就是只可意会,不能言传。诊病也是一样,其实你早已熟知,看到病人就会条件反射,一个病人烦热,呕吐,胸满,那就会很自然地想到用小柴胡汤。如果病人除了胸满外,还有痛,那就不仅是小柴胡汤能解决的问题了。仲景胸痛用什么药?小陷胸汤,栀子豉汤,瓜蒌薤白汤都是针对胸痛的。再具体辨证,如果胸满,心悸,脉数,那肯定用桂枝去芍药汤了。一般仲景针对脉数的情形就去掉芍药,这是仲景的规律,这叫“辨”。像治“脉结代,心动悸”的炙甘草汤,仲景就不用白芍,这些都可以称为“辨”。

主持人:可见掌握了“辨”字,这个病人的病机就能掌握了,而且方自然也就出来了。说他是不传之秘,正是体现了其最深奥、最巧妙之意。

黄教授:嗯,所以我们学《伤寒论》,最关键、最重要的就是要摸透仲景的规律,这样你就能辨了。刚才ICU查房那个腹胀病人,他一伸出舌头,我就心中有数了。舌头比较胖大,很多水,那水多从何而辨呢?从水来辨,什么方子是治疗水胀的呢?我就想起了《金匮要略》水气病篇里的枳术汤。

主持人:对于想提高临证水平的医生,您有什么建议?

黄教授:我还是老话,要专。学仲景的东西,学经方,你不专是不行的。仲景这一套理论,在中医学里面可以说是一个奇葩,也可称为独特的体系。他的辨证方法、用药规律是独有一套的,不遵循这个规律就学不到手。
主持人:所以要专。

黄教授:我们广东的陈伯坛,包括“四大金刚”,在中医学历史上也许不占什么地位,但其实他们的贡献非常大。他们都是实实在在的经方派医生。陈伯坛的《读过伤寒论》序里,第一句话:“仲景书必跳出旁门方可读,犹乎段师琵琶,须不近乐器十年,乃可授。”这就说明仲景学说是一个流派,是不受任何学术体系影响的。什么叫“旁门”呢?不是仲景学说就都叫旁门。要学仲景的东西,就不要学其他的,起码暂时放下。做学问还是应该由约到博,等到了一定的境界,再由博返约。我经常对我的学生说,“你学经方的时候,如果看其他的方子都没有什么味道了,那你就入了门了!”只有一门深入才能领悟仲景的精髓。

主持人:我们的经方班今天就要结束了,对于首次国际经方班,您有什么感想?

黄教授:很兴奋!为什么这么说呢?大家都认为岭南地区没有伤寒但是经方班在岭南独树一帜。而且,经方班能够把经方发扬光大,我觉得不简单,毕竟经方学是主流医学。近十年,经方在全国范围内开花结果我听李赛美教授说现在中医热就属经方最热。这个班也体现了邓老提倡的学经方、用经方的初衷,所以我很兴奋。

主持人:这次有来自马来西亚、新加坡等海外的朋友,他们觉得我们的课是真材实料,听完以后立刻就能用,他们也成了经方班的铁杆粉丝!感谢黄教授的精彩讲述。我听后觉得豁然开朗!谢谢!

黄教授:不客气!希望你们都能成为中医界的栋梁!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