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太林丨吃茶

吃茶

作者:钟太林

天生的忙碌命,除了干活,凉水都几乎少喝,别说摆个谱吃茶了。吃茶是文人家的事,那些神魂颠倒淫泡在文字里又闲的蛋疼的文人,与其整日里为作诗文强说愁讨人嫌,不如邀几位狐朋狗友围一把茶壶来一场风雅。茶文化,便是闲人闲出来的衍生品。

我在泉州做厂长的时候,我的老板是个援越老兵,脊柱是钢板夹着的,总是钢板似的笔挺地坐着。他是铁观音茶叶泡大的本地人,但不喝茶,他的办公室和会客室放着整箱的白酒。他把酒当水喝。他说,喝酒脊柱就不会感觉那么痛。战争改变了他的后半生。我想,他也应该是和我一样,不懂茶道甚至对茶毫无兴趣了。

不过,我的判断是错的。有一天,他问我,朴读"普"还是"嫖"?我说:都对。他说,哦,韩国的那个就是"嫖先生"了。他说,过些天朴先生会来谈业务,你要好好接待一下。又问:你会不会泡茶?我很实诚地尴尬答道,不会。他说,我教你。就和我对坐着,挺着钢板似的腰,一边讲说,一边操作,从如何洗茶具到如何泡茶以及敬茶的讲究,娓娓而谈,手法老道。如是几天,泡茶,劝茶,喝茶,不厌其烦,但他从没喝过,他喝着他的白酒,他以一天喝两瓶的节奏,麻醉着钢板对脊柱带来的疼痛。

后来,我终于没学会泡茶,那个什么“嫖先生"也没来,倒是我们老板的几箱白酒却早就见底了。

生活,是以劳动为依托的。辛勤劳动,努力劳动,才能让生活拥有生生不息的源泉,即使流浪或飘泊,亦是如此,与吃茶那玩意似乎不怎么沾边吧?我仍旧忙活,喝着热的或凉的水,很随意很惬意,那个自然尤如时光的流逝,不带一丝痕迹。

为了生活和心中唯一的那么点所谓理想,我的人生轨迹好比小孩子的墙上涂鸦,随意而毫无章法。我揣着矿泉水飘到了福州。

福州必竟不是工业城市,行业庞杂,所能见到的人形形色色。福州不产茶,却有个偌大的茶城,临街的荼店比银行还多,吃茶的氛围不逊泉州。我周围的人大都揣有茶杯的,时不时抿上一口,那种享受,很难用语言形容。我好诧异,几片树叶泡在水里,会让人如此地如痴如醉?

九三年年末,我和我的同学去他的客户家。那是晚上,我同学开着那辆霸气的军车横冲直撞,绕了许久才到。甫一坐定,主人便端出一盒茶,点上酒精灯,用茶壶煮着,煮一遍,把茶水倒掉,再煮,如是三次。第四次,把茶水醮满茶杯,一一递到我们跟前,一手轻扣茶桌,做了个请喝的手势。我初到深圳,不懂广东人的礼节。我同学示意了我一下,我端起杯一口喝,结果奇苦无比,怎么也咽不下,用手捂着嘴,狼狈不已。同学解围说,吐了吧。回去的路上,同学说,主人是潮汕人,煮的是功夫茶,为客人煮功夫茶,是把客人当贵宾,相当于我们老家给贵客煮一碗鸡蛋。他又说,功夫茶,只能细品,怎能喝白开水一样喝法?我想也是,以后一定注意。

在深圳同学的军营呆了一个多月,同学出勤频繁,吃功夫茶的机会自然没有,他买了一盒好茶给我说,有空泡泡茶喝。多年后,主人的热情依然历历在目,至于茶的味道,却没有什么印象。

所谓的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在福州这么多年的耳濡目染,我渐渐地闻到了茶叶的清香味,觉得茶叶这东西,对我至少不是拒绝的。于是,大水杯里偶尔放一点,看着茶叶在热水里翻着跟头,身子渐渐舒展,看着水逐渐由透明到混浊,想到的就是人泡在温水里,不停地搓下全身的污垢,把水慢慢染了色。那时的状态,就好比一个文盲坐在一堆古文里,怎么也读不出什么精神来。

茶水照样大口喝,但喝不出别人家的那种味道。几年下来,茶杯不断变小,茶水不断变浓,竟然也偶尔生发出闲人的感觉来。但类似闲人端坐在茶桌旁细咽慢品,却往往时间不允许。只是在晚上,经常有朋友来电话邀请:过来泡杯茶。过来泡茶,渐渐成了朋友间最频繁的问候语下或者是维系友情的一根华丽纽带。

前些日子,去朋友公司。朋友放下手头工作,赶紧泡茶,嘴里还说,稀客啊你是稀客啊。烧水,洗杯具,泡茶,沥茶,倒茶,敬茶,如流水行云,一气呵成。偌大的办公室里茶香四溢,主人的脸色,恰似那爬过窗栊的阳光,热情飞杨。这时候,一个阴影晃进来,径直坐下,一手抓了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嘴里冒出一句:好累啊。朋友的脸霎时如那人带来的阴影一样阴沉下来,冷冷地啍了一声。

进来的是一个长发小伙,帅帅的,脸色白净,有个小姑娘曼妙的身材。小伙子喝了茶就像打了鸡血,天南海北胡侃一通。福州人聊天叫"拱趴",小伙子应该是拱趴的精英了。我们插不上话,硬拽着做了他忠实的听众。我的朋友一脸苦笑,时不时摇头,最后承受不住了,起身说,我去车间看看。

估计是觉得缺乏关键的听众,又面对一个末知深浅城俯的陌生人,小伙子悻悻而去。

小伙刚走,朋友就回来了,说:什么人啊,变态。

在福州多年,见过的东西不多,但耳闻奇闻异事却不少。前阵子听到最多的莫过于江滨公园。夜晚的江滨公园的某个角落,大树掩映的栏杆旁,孤独地倚着一位衣袂翩翩的女子。灯光是朦胧的。在朦胧的灯光里,女子完全成了梦幻中的仙子。时常有骑车的男子过去搭讪,一会儿,女子就随车而去了。

后来的说法是,那根本就不是什么女人,而是穿着高跟鞋和女人衣服的男子。

朋友说,像吗?

我说,就是他?

朋友冷哼一声,满脸篾视。

世道轮回,女人越来越男人,男人却越来越女人,而最让人悲哀的,却是许多大男人远不如一个小女人。

人是有宿命的,你最不讨好的东西,往往最后萦绕你一生。比如吃茶。我很小的时候,那几年的夏天我外婆都带我:去过他们村的茶场。那时候,我们那边的农村,茶叶是真正的奢侈品。我并不知道外婆去要茶,我以为是渴了,路过时去讨口水喝。后来好多年,好像茶那玩意悄无声息地从我生活中抹去了,后来又好多年以后,茶那玩意又悄无声息地磕磕绊绊溶进了我的生活。。

其实,就我而言,茶,不过是一种人为烘干了的树叶而已,至于赋予其什么含义,也是人为造出来的。从吃茶走进大众,就不完全是文人或闲人矫情的专用品。作为人与人之间交流的桥梁,自然而真诚,应该是吃茶的本意,而如果像写不出好文章哼不出一句好歌却非要加入这个协会那个协会附庸风雅,吃茶还有什么意思?

文/钟太林

编辑/王孝付

作者近照

作者简介:钟太林,江西省分宜县人,现居福州。爱好写作,小说、散文、诗歌散见于报刊杂志、网络和文学选本。

《金秋文学》™ 授权发布、转载请注明来源及作者

(0)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