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蜀之地 | 李力：水磨行
【巴蜀之地】
专栏总编：刘元兵
专栏主编：夏祥林 梦梅若兮 杨霞
图：李力
图文：李力
版式设计：湛蓝
一日，因事到水磨乡。水磨乡位于川陕交界处，米苍山脉南侧的崇山峻林中，平均海拔一千二百公尺，只有一条公路与外界相通。路上汽车坏了，修好了车，来到乡上已是鸡叫时分，倒在旅店的床上蒙头便睡。第二天醒来满屋已是明光朗朗，耳边流水哗哗。我满腹狐疑，这高山峻岭里哪来的如此湍急之声，开门出户在廊檐上一看，门前楼下横着的是一条可以行车的土路，对面是一个篮球场，篮球场的三面是乡政府的房子。水声是从右面传来的，循声望去，一座小桥连着路，小桥下的溪水活蹦乱跳，岸上几家农户掩映在树林里，炊烟袅袅，融入蓝天白云，几声鸡鸣犬吠之后，除了水声之外便又重归宁静。
返身回屋拿起盥洗用具走到河边，来到一块既可蹲又可坐的大石头上，蹲下身来，弯下腰，双手伸进水里，这水柔柔的、滑滑的、如丝绸一般，捧起一捧水送进口里凉爽爽，咽下去，肠胃里顿时一片清新，慢慢地又浸润了全身，口里也泛出一股回甜味。这时通体来了精神，旅途的劳累与困倦全都一扫而光。
小河并不宽阔，只不过十来公尺，水在乱石丛中穿行，回旋处形成一个个小潭，深不过公尺。水底拳头大小的鹅卵石清晰可辨，三三两两寸长的鱼儿悠闲自在地游弋其间。刚洗漱完，乡里的书记就来叫吃早饭了。我站起身，向他们走去。书记讲：“这条河里的水冬暖夏凉，可顺人心了。”
昨夜下了几滴雨，路上还湿漉漉的。走在上面软软的，轻轻的，泥也听话不沾脚，怪随人意的。不像城里的水泥路，走在上面硬硬的，重重的，千篇一律，没有变化，呆呆板板的。与乡干部走在一起，闲谈间，我问起这里为什么叫“水磨’’。书记告诉我：“这里有两条河，河边建造了很多以水为动力的水磨坊，故而这里就叫‘水磨’。有电了，电的动力取代了水的动力，因此河边的水磨坊也就消失了。但是这里叫‘水磨’，这个名字却没有消失。今天早晨你看见的是一条河，在乡政府的北边，向南流，另外还有一条河在乡政府的东边，由东至西也向南流，两条河绕着乡政府，在一里外的西南角汇合在一起向南流去。”事情办完，人大主席老杨说：“走，我陪你到乡场上去看看。”
顺着政府门前的路西南行一里，果然又来到一条河边，河水仍然清澈见底，可人意的。老杨指着河里说：“上午，我儿子就在这里钓了半斤阳鱼，细皮嫩肉，汤雪白，怪好吃。”过了桥，便来到场口，场口停着一辆大型挖掘机。老扬说：“这是外地开发商的，准备在这里办一个汉白玉厂。”我望着这个大家伙，它与旁边的青砖瓦房和橡皮轮下的青石板院坝并不协调，但它并没有破坏小镇的宁静，小镇也容纳下了它。
镇上只有百来户人家，从场口到场头，一条街东北高西南低，漫步也只有三十来分钟的路。街道两旁大都是木架子结构的青瓦房，户户相连，偶尔两家一楼一底，墙壁都是木版，楼上向街悬着廊檐，就像城里人单元房的阳台。廊檐里有妇人坐着做针线，见我们从楼下经过便抬头相望，莞尔一笑，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楼下向街的门板一扇一扇地开着，里面是铺面，摆着杂七杂八的廉价服装和针线等一应百货。有的铺面里摆着锅碗盆瓢，糖醋食盐，我问老板有生意么，老板说，今天不当场，没有人买东西。并问我们坐不坐，说着拿出烟来请我们抽。街旁偶尔有三三两两的人围着方桌打纸牌，抽着烟喝着茶。也有人家门口堆着刚挖回来的土豆，一两个老人和小孩坐在那里把土豆上的泥去掉，放到旁边的背篼里去。
顺着街来到场头，有家门口栓着一条小狗，见了我们“汪……汪’’地叫个不停。一个小孩拦着小狗不让叫，小狗不听，跳来跳去只是叫。主席见状吆喝了一声，小狗乖乖地伏到门口角落，闭了嘴。我笑了，对老杨说，你厉害，狗都怕你。老杨说，我们经常下乡遇到狗，总结出了一套对付狗的办法，怪灵的。
向左过去是学校，向右过去是回乡政府的路。老杨继续说，我们到学校看看。来到学校，空荡荡的，学生放了假。外地教师也都回了家，只有校长和另外两个家在学校的教师守着校。操场边长满了青草，升旗台上只有旗杆孤零零地站着。校长说：“这里的教师钱拿得少，留不住人，有条件的都走了。”我登上升旗台，乡场在山坳里，周围都是翠绿欲滴的青山。向南的地势低一些，放眼望去，层峦叠翠，波涛起伏，苍苍茫茫，向南涌去，两条小河也是在前方两里远的地方汇合，随着崇山峻岭间的峡谷向南流去。一会儿，我回过头去对校长说：“要走的走要留的留，随他去，学生不是源源不断地来么?学校不是办得好好的。”校长笑了，我们也笑了。
从原路回到场头，来到街的背面便有一条河,一座小桥连着河的对面。过了桥一看，原来小街背面是顺河而建的。一排排的房子连在一起，吊脚楼的柱子伸进水里的石墩上，石梯从房子的后门延伸到河边，几个女人有蹲着身子的，也有弯着腰在水里淘菜，洗衣服的。河水很急，一群鸭顺着河边从河的下游往上游划。几只雪白的肥鹅拍打着翅膀“嘎,嘎’’地叫着在水里互相追逐。老杨说，从乡场流经的两条河的源头都是从溶洞里出来的。现在看的这条河的源头离街上有七里多路，早晨你看的那条河的源头离我们这里有一里多路。我说，走，去看源头近的那条河的溶洞。穿过河边新修的卫生院，经过乡政府，来到早晨洗漱过的河边，我们踩着杂乱无章的石头，高一脚低一脚，顺流而上。半个小时后，来到一座悬崖前，悬崖上的陡峭的山坡上，生长着葱茏的树林。溶洞就在悬崖的脚下，洞口约三公尺高，两公尺宽，水花乱溅，从里飞奔而出。里面黑黢黢的，看不清。老杨：“糟了，没带电筒。今天就算了，明天我带两只电筒，陪你来。里面钟乳石林立，千奇百怪，像人像猴像动物像植物，应有尽有。越往里走越宽，最宽处有十来公尺，高约七八公尺。前行一里，有一道瀑布横在面前从天而降，轰鸣声不绝于耳，壮观极了。”我连说，好好好。
悬崖面前，向上的河滩里没有水，四处乱放着破碎的白色的大石块。老杨说，前面拐弯处，上面坡上是汉白玉加工厂所在地，这里放的是废料。来到加工厂，一人高的石料山一样地堆在一起，又一台高大的装载机和切割机停在这里。几座工棚横七竖八低搭在缓坡上。老扬指着前面的高山说，这座山里都是汉白玉，储量丰富。据说料质不好，纹路多，加工易破碎，开发商还在犹豫。我说，没有开采价值就算了，不然破坏了生态，溶洞的水没有了，遗害子孙的。天色有些晚了，我们开始往回走。
第二天事情有些急，我匆匆忙忙地离开了水磨乡。临走时，老杨说，下次来，一定陪我进溶洞。我答应了，心想，如果交通方便，这里比“天下幽”的青城山差不了多远。可是，汉白玉厂办起了，生态如果没有处理好，下次来溶洞还有吗？溶洞有，溶洞的水还有吗？如果没有，那就比青城山差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