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
上卷 第十二回 第七节：
原文
贾瑞收了镜子，想道：“这道士倒有意思，我何不照一照试试。”想毕，拿起"风月鉴"来，向反面一照，只见一个骷髅立在里面，唬得贾瑞连忙掩了，骂：“道士混帐，如何吓我！-我倒再照照正面是什么。”想着，又将正面一照，只见凤姐站在里面招手叫他．贾瑞心中一喜，荡悠悠的觉得进了镜子，与凤姐云雨一番，凤姐仍送他出来．到了床上，哎哟了一声，一睁眼，镜子从手里掉过来，仍是反面立着一个骷髅．贾瑞自觉汗津津的，底下已遗了一滩精．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只见凤姐还招手叫他，他又进去．如此三四次．到了这次，刚要出镜子来，只见两个人走来，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贾瑞叫道：“让我拿了镜子再走。”只说了这句，就再不能说话了
旁边伏侍贾瑞的众人，只见他先还拿着镜子照，落下来，仍睁开眼拾在手内，末后镜子落下来便不动了．众人上来看看，已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这才忙着穿衣抬床．代儒夫妇哭的死去活来，大骂道士，"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只听镜内哭道：“谁叫你们瞧正面了！你们自己以假为真，何苦来烧我？"正哭着，只见那跛足道人从外面跑来，喊道：“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着，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端木持易见解：
上一节我们明白了“风月宝鉴”的意思，其实就是“以史为鉴”。知道了这个隐喻，对于本节贾瑞之死，就更具有味道了。
道士让贾瑞以史为鉴，不要只看正面，表面，多看看背面，反面。历史的正面是什么呢？“三皇五帝神圣事”。正面都是漂亮的东西，“二十四史，皆是帝王家谱”，能看出什么？都是花团锦簇。反面呢？却是“流遍了，郊原血”。二十四史，其实是人头滚滚，血流成河的历史。但你看贾瑞，他就不愿意看。
他只想好的一面，不愿意面对不好的一面。
历史上这样的人，太多了。我印象比较深的是秦二世胡亥，他当皇帝，地方开始出现混乱的初期，都是如实上报，但后来他讨厌听这些不好的消息，于是赵高给他出主意，把那些如实上报消息的人都杀了，于是下面再也没有不好的消息了。都是好消息。结果怎么样呢？他日夜行乐，最后被赵高“拿铁锁把他套住，拉了就走”，砍了脑袋，跟猪没有两样。
你们不要以为胡亥是一个特例，历史上这样的皇帝，举不胜举啊。扶不起来的刘阿斗，“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南塘李煜，晚清的慈禧等等，大多都是此类。可以说从秦汉至唐宋元明清，历朝历代，都有这样的角儿。甚至是春秋时期的齐桓公，都是被自己的“意淫”给害死的。
“意淫”是什么意思？就是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不敢面对现实。为什么不敢面对现实？因为一方面现实是那么的残酷，那么的血腥，那么的污浊卑鄙；另一方面，他们无力改变现实，甚至是不愿意改变现实，更因为这现实就是他们自己一手制造的。于是，他们发明了一种自我安慰法：“君子远庖厨”。就是只吃肉，不沾血。眼不见，心不烦。自欺欺人的办法，不正是“意淫”的妙处吗？
正因为这“惨淡的人生，淋漓的鲜血”由他们亲手制造，所以越是到了统治的后期，他们越是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期间或许有一二所谓的“正人君子”，“盛世明君”，能略微看一眼，听一听下面的情况，但很快他就会“心中到底不足，又翻过正面来”，为什么呢？因为发现自己根本就不是为流血的人服务的，而且自己所在的团队，根本就不允许自己去改变现状。所以，从改朝换代完毕伊始，实际上已经是在走下坡路了。一路意淫，四十年如一日，一百年如一日，两百年如一日，反正不到最后“没了气．身子底下冰凉渍湿一大滩精”，他们是停不下“意淫”的双手。临走的时候，他还要说几句意淫的话“某某误我啊！”贻笑青史啊！
而活着的人，怎么对待历史事实呢？“是何妖镜！若不早毁此物，遗害于世不小。”“遂命架火来烧”。焚书坑儒是烧，项羽毁了阿房宫也是烧，篡改历史的那就更多了。顺治帝电视剧中说他是出家为僧了。历史却说他是暴毙。为什么？篡改历史。是不是出家为僧呢？不知道，或许是真的像贾瑞那样，照镜子而亡的呢？究竟哪个是真的呢？“风月宝鉴”都被孝庄给毁了。不知道也罢，反正不是好死的，福临原来是假瑞，本来也该如此，知道这点儿就够了。
总之一句话，只看正面，只看成功，只看成绩，只看成就，于是歌功颂德，自我美化，自我陶醉，以假为真，以致亡国、破家、失身，这不是一条历史规律吗？这条规律岂是那些想毁了“风月宝鉴”的人能毁得了的吗？
矛盾还在，书还在，思想还在，，风月宝鉴就还在！老曹这样的人，还有不少，他们想毁“风月宝鉴”，没门儿，老曹大喝一声，“谁毁`风月鉴'，吾来救也！"，说完，“直入中堂，抢入手内，飘然去了．”
本回前节：
作者著作：《一心集——中国的红与黑与白》，简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