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凉山纪行(下)
两张壁画
其中的一张壁画。
11月30日,去矿山小学路上,女儿就发微信问:
可否帮学校画两张壁画?
我先是拒绝。
画壁画是体力活;而且,爬高爬低,冬天里做这件事,有危险。
芸在一边帮女儿腔:
就算为大山里的孩子做点事吧。
这话打动了我,就答应手机那头的女儿。
学校的动作也快,当天就从西昌托运来有关绘画工具:毛笔、油画笔、丙烯颜料、墨汁。
到矿山小学,首先去看,在哪堵壁上画。
龚代君校长带着我,走到教学楼的一层,指着走廊的东西两面墙壁。
这两面墙上,其实已经有画。只是,学校方面嫌不好看,想重新画。
两块壁面的面积倒不算大,高横不足二米,但,画什么,要一番思考。
龚校的意思,就画两幅山水,美化环境。我的想法,不仅美化,更要有教化的意义在。
虽然,平时画画,我是反对“文以载道”式的正经。
艺术最大目的,是掲示自由。让每个人打开自己:感受自由,获得自由。
但这一次,在大凉山的山村小学,要留两张画,不仅能愉悦学生的眼睛,更希望在他们心里,播下一粒爱、以及快乐的种子。
龚校专门请朋友上山,在1日用了大半天时间,把两堵墙上的画,用粉灰盖住。
第二天早上八点,初日还没爬到山脊,(大凉山和内陆有时差,早上七点,这里的天还黑着。)我就站在一张课桌加一张方凳上,开始工作。
先是画了一堵壁的鹰和水。
一位支教老师站在走廊,看刚画好的壁画。
上山路上,彝族老师沙徳华讲,传说彝族人是鹰的后代。事实上,彝族人确实有鹰的勇敢和坚强。
但,这次大凉山旅行,无论在木里或泸沽湖,都听到部分彜族人的负面传言,如:为什么在大凉山艾滋病泛烂?是有少数彝族人,为了多得每月300元国家发放的病帖,不仅不预防,还希望能染上艾滋病。无视生命,只为多得一点钱。还有,为一点小冲突,便会性命相搏。
看淡生死,是一种勇敢;但,漠视生命而为钱舍生,则是堕落。
我的看法:轻生死,不过小勇;能爱惜自己,爱惜他人,爱惜一切生命,才算无畏果敢。
所以,在第一面壁上,画了鹰和水,并题十二字:似鹰长空展翅;如水常怀柔慈。
在另一堵墙上,我画了一枝索玛花和青山绿水。
彝族朋友都喜欢索玛花,也喜欢自己的朋友在索玛花开的季节,到家中作客。
我的寓意:希望矿山小学的每位小朋友,如索玛花般,美丽快乐;也希他们能把这里的青山绿水保护好,为自己、为地球,留一块净土。
这面墙上,我写了如下十二个字:阳光鲜花环绕;青山绿水永好。
彝族年
沙德华和老婆小沈打开屋门的时候,天已大亮。
住在南头的沙德华弟弟和西头的小沈弟弟,两户人家的烟囱中,已冒起炊烟。
这对年轻夫妻,还没缓过神,就开始忙碌起来。
12月3日,是彝族年的第一天,有许多事等着俩人去做。
沙德华和小沈,都是彝族。
沙老师家
说起来,盐源境内的彝族历史,并不久远。县志上说,是道光二十三(1843年),从凉山州的美姑等地迁入。所以,盐源的彝族人将大凉山美姑县等“东五县”,称为“老凉山”,自称“诺苏”,“倮苏”或“聂苏”。
他们的姓氏,多数从彝族姓的汉音翻译而来。
沙德华是矿山小学的老师。
他们全家,除大儿子在盐源县城读中学外,其他二子一女,都和父母一起住在矿山小学。
沙德华在矿山小学教彝语,同时协助校长处理校内的一些杂事。
他的老婆小沈负责学校的后勤。矿山小学的学生全是住校生,食宿起居,就由小沈承担。
昨天下午,他们才回到庙子村七组的家。
庙子村七组
这里是真正的三家村。
村中就住了三户人家:沙德华一家住最东头;他的弟弟沙巫牛一家住南头;地势稍低的西头,住的是小沈弟弟沈向东一家。
沙德华和小沈的父亲,分别住南头和西头,跟俩人各自的弟弟住。彝族习俗,老人要么跟老大、要么跟老幺。
沙徳华排行老三,平日也不住庙子村。
住回老家,让这对年轻夫妻感觉踏实,一睡就睡过了点。
此时,已经八点。
虽然大凉山和内陆有时差,八点也只是内陆六点左右。天色刚刚晓亮,对面的雪山才从云雾中露出峰尖。
要是在往年,过年这天,他们会在天色尚黑的七点前就起来。
庙子村七组深陷在大山里。前后左右,一个山头连着一个山头,成了山的森林:脚下是山;头上,也压着山;左边是山,左面更左处,还是山;右边的情况也一样,山外是山,层层叠叠,连到天尽头。
沙德华和小沈所以早起,是按彝族的老规矩,一大早要做“清洁法式”:
家中的餐具碗筷、锅盆瓢碟,以及各种刀具,先要经过“尔察苏”清洗一遍,然后,放置门口,再拿进里屋。以前,看哪家是否生活殷实,就看过年时,放在门前的这些锅锅盆盆,哪家更多。
彝族过年,彝语称“库史。”
在盐源,彝族年的时间,和老凉山地区不同。
17年11月20日至26日,七天的彝族年假,是西昌的“东五县”老凉山地区的过年时间。盐源这边,则有这儿特定的年日。
以前,彝年并无统一时间,只是在冬季农闲时,以各村寨为单位,挑吉日举行。除了牛、龙、蛇、猴、鸡日,都可定为过年日。其中,鼠日最是吉祥。现在,则逐步固定下来,一般以农历十一月十六为过年日。今年因为是壬六月,所以提前一个月,定在农历的十月十六(12月3日)这一天。
彝族年中的大事,是杀年猪。用新宰的猪肉,供奉先人和鬼神。
等太阳照进三户人家的院落,已经十点多了。
庙下村七组三户人家的房屋,都朝西北,对着远处一座峰巅微白的雪山。
村后,枕着东南方的后龙山。等太阳爬过后龙山脊,日头才温暖这三户人家。此时,往往已过上午十点。
我们来到庙子村七组时,日头堪堪接近后龙山脊。
预先,就和沙德华老师说好,要去他家过彝族年。
和我们一家三口同去沙老师家的,还有矿山小学另外两位支教女教师:黑龙江的小关和小赵。以及,阿依土豆公益组织的工作人员小温,一位斯文的邯郸小伙子。
阿依土豆是一家专门从事凉山乡村教育的公益组织,经常会派工作人员,到各支教点,和校方以及支教老师沟通,了解在教学和生活方面是否存在困难。
这次,小温正好到矿山小学走访,就一起结伴去沙老师家。
猪的凄厉叫声,先从南面的沙巫牛家响起。
按彝族的风俗,杀年猪要从辈份大的一户人家杀起。沙巫牛因为父亲住他家,他的父亲是三家村中辈份最大的一位,杀年猪就从他家开始。
阳光在三户人家的院子地上晃出亮白。
每家门口,都放置一只烧着旺火的铁皮炉,上面放了口大铁锅,锅中翻腾着滚滚烫水,冒出阵阵白雾似的水蒸汽,上升,飘到半空,三户人家的热气就合成一股,笼住三家村,蒸腾出一种喜气。
每家门口,都放置一只烧着旺火的铁皮炉,上面放了口大铁锅,锅中翻腾着滚滚烫水,
头戴黑色“奥帖”(头帕)的沙、沈两家老人,悠悠地坐在各自的家门口,晒着太阳,抽着旱烟。
小孩们快乐如林中小鸟,从这家院子,跑到那家院子,一路掉落许多脆亮的笑声。三户人家有十个小孩。在盐源因为彝族年,中小学生放两天假,合着双休天,能歇四日。
四五条汉子是杀年猪的主力。除了三户人家的男主人外,小沈另一位住在山下不远处的弟弟,也上来帮忙;还有三户人家中,年龄大点的男孩子,也一起作帮手。
猪大,没四、五条青壮汉子,根本无法按住。
开始,把猪赶到门前场上后,几条汉子上去按住,其中一位把麻绳打一种结,套在猪嘴上,再把另两头的绳子,分别捆住四条猪腿,收紧,使猪无法动弹。
去灶膛取来一块烧红的石头,在猪身上过一过,作“尔察苏”净洁,然后,数人合力,將猪抬到屋门前的台阶平台,宰杀。
以一刀杀死,血流多的为吉祥。
放完血,把猪摆成平扒状,放到院中央,用茅草盖住,由这家男主人取来一把火,点燃放置在猪首尾的茅草,火一着就撤去,把猪放上一把木梯,几人合力把木梯搁到烧着滚水的铁锅上,勺滚水浇猪身,开始刮猪毛。
后来,沙德华告诉说:
老凉山规矩,是用火把猪毛烧去,然后,取猪肾、猪腿肉、猪皮一块,烧熟,到内屋供祖宗。现在简单了,烧猪毛改用滚水烫,方便,更干净。但老规矩还是要保持,执中方法,是头尾点把火,意思一下。
年猪杀完后,除了先供宗祖外,再取几块好肉,放火塘中烤好,蘸作料,大盘盛着,拿出来分食亲友。
沙德华夫妻俩。
那天,沙德华在一个弟弟、两位妻弟(还有一位住附近山下,赶上来一起杀年猪的那位)家,一共宰杀了六头年猪。
我们则吃了一天烤大凉山的新鲜猪肉,味道,近于西餐中七分熟的烤牛排。
晚上,一轮圆月出来。
我在沙德华家门前的山道闲走。四周寂寂,月夜中,群山如动画片,显得不真实;只有从火塘边传来的、女儿他们支教老师的隐约笑语声,才让我确定,自己正行走在大凉山重重的峰峦间。
第二天离开时,在沙老师家门前拍的合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