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火车很快
梁东方
今天坐在这趟T字头的火车上,感觉很快。
火车是快是慢,大致上有两种判断途径,一个是客观上的对比,比如动车比普速列车快,其标准是时速在200公里以上还是以下,快慢都可以由具体的数字计。一个是主观上的感受,站在路边看火车飞驰而过,感觉火车比汽车快很多,那是快;而更多的时候还是坐在火车上,通过看窗外的大地后掠的参照系,感觉和我们日常状态里不坐火车的时候看这些景象不一样,从而感觉火车很快。
我今天坐在火车上就感觉火车很快。恰恰还是窗帘都拉着,不怎么能看见窗外的情况下感觉火车很快。
这可能是因为,虽然由于阳光强烈,车厢一侧的窗帘都拉着,但是毕竟还是有一道道光柱从窗帘的缝隙里穿过来,倾斜地在车厢中产生快速的光影变化,这些光影变化起到了与窗外的景物一样的参照效果。它们非常立体地刻画出了你所乘坐的火车在整个时空中的位移的快捷与持久,让你体会到你只需要坐着不动就能一直搭上这持久的快捷,一往无前地奔驰。
当然,整个感觉的产生显然还因为今天的座位是111号,处于车厢的一端,可以看到整个车厢的全貌,看到车厢作为一个整体,在快速前进过程中近于均匀的震颤。那种震颤的频率很高,而持续性似乎永不衰竭,从未稍减,始终如一,一旦减速就是到了120公里之外的第一站。
难得的是,火车广播居然在播放前些年很有名的一张音乐专辑《神秘园》。那种幽深婉转、起伏回环的大自然音乐之中,自带一种天地之间万物悠远的哲学感。在这样脱离开日常琐碎状态的天人感应的旋律之中,人生如梦抑或岁月如诗之类少有的情愫,就会油然而生。火车的运行,火车快节奏的均匀奔驰,恰如其分地配合了这样的旋律下的情愫,使车厢里的一切都成了那曲子的音配画。
这样的音配画并非出于刻意而源于个人生活之流中的自然而然,所以格外打动人,格外让人在享受的同时还带着一种由自己创造出来这样的机会的兴奋。兴奋于在个人庸常的生活里,在拥挤而枯燥的普速列车旅程中,居然还有这样诗意的时刻降临。这是在巨大的自己无法左右的生活之轮下找到了某种自得的角落的惬意,这是在密集的人潮之中暂时获得了一点意外的个人性的天地的妙不可言。这样的诗性的时刻,点缀在我们的生活里,偶尔出现,有寥若晨星之稀少,也恰带可遇不可求之珍贵。一旦降临便既有享受的激动也有竟然真地实现了的振奋,双重的愉悦使人甘愿脱离尘世,肉身和灵魂都陡然飞升起来,自由翱翔。
我身边这位很是不瘦的旅客,从一坐到里面挨着窗户的位置上开始就不停地左右倒腾着身子,一会儿趴下,一会儿仰靠,一会儿双手奓撒着,一会儿又努力抱拢,总之是怎么坐着都不大舒服,如屁股下生了刺一般辗转不已。他今天的感受里大致上绝对不会有我对火车很快的判断,他一定觉着火车很慢。他一下买了两份炒面条,风卷残云,几乎一瞬间就吃掉了一盒,然后马上打开了另一盒。显然他是习惯性地用吃来抵御烦躁,用肠胃的饱满来替代人生的不饱满。这说起来荒唐,做起来却一定是有效的。人经常是肉身的奴隶,尤其当你精神不张没有飞腾起来的时候。
火车终于减速了,很快的节奏骤然减缓,《神秘园》的音乐也被报站的中英文冗长话语所替代。我站起来才发现,汗水已经浸湿了和座位接触着的衣服,其实这一个小时多点的时间里,我是被镶嵌在座位上的,不能自由移动:一旁是那位躁动者,对面是一个始终歪着脑袋睡觉的女人,所有的空间都已经填满,没有移动和变换姿势的可能。我就是在这样的状态里感受到火车很快,感受到类似云朵驰骋天空的诗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