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柯最新遗作《性史》第四卷｜iPhone售价公众反应中的告解意识

从iPhone X开始，iPhone的定价突破了一万元，这一价格像一块石头抛进了平静的水面，激起了公众对其价格的多种反应。除了抱怨iPhone日益高涨的售价外，还出现了对自我的深深的反思——买不起iPhone难道不是我们自身的问题吗？我们工作不努力，才能不出众，不能像金融才俊那样挥金如土；我们毕业于普通高校，能力得不到社会认可，只能从事一般的工作，购买iPhone也需要精打细算；甚至我们已步入中年，面临房贷等多种压力，年少轻狂已不负存在，明白iPhone除了带来那少的可怜的他人羡慕的目光外并不能改善生活。

这种公众的自我反思可以说像幽灵一样萦绕着我们的灵魂。当我们路过地铁中房地产的广告牌时，当我们对商品进行比价时，当我们看到一辆辆豪华汽车擦肩而过时，我们一方面抱怨社会不公，另一方面进行自我的灵魂拷问，迫使自己讲出那些关于“我”的“真相”——贫穷、没有能力、loser、一事无成。

让我们一次次陷入深深自责和灵魂拷问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这真的是一种自发的行为吗？它真的能让我们在反思中获得力量以提高自己吗？主流的经验告诉我们反思自我可以带来不断地自我提升和净化，是一种受用终身的思想活动。吾日当三省吾身。这一仪式如此简单，无须花费金钱，随时可以进行，我们需要做得只是向自己发问，拷问自身思想意识中那些羞于启齿的邪念，被道德训斥的想法，和无法面对的现实境遇。

那么，反思自我真的如经验告诉我们的那样好用吗？在福柯近期出版的《性史》第四卷中，其对这种普遍存在的自我反思进行了分析，给出了区别于典型经验主义的独特见解。福柯通过对反思自我这种仪式进行谱系学分析，发现反思自我或者说“说出自己的真相”的传统在西方由来已久。最初的自我坦白和自我审查在古希腊-罗马时期就已初现端倪。这种最初的自我审查围绕着格言与戒律展开，它通过审查自己，提醒自己那些被忽视和遗忘的真理，最终牢记它们，形成一种格言式的自我。某种程度上来说，在这一阶段的自我审查中，真理存在于格言和戒律中，自我审查只是将其内化于自我意识中。

在基督教后期，这种表现生存美学的自我审查被一种新的诉说自我的告解所取代。告解表现了一种新的权力技术。在这种技术中，邪念，欲望通过一种意识对话语的抵制得以显现。在告解仪式中，我们不想诉说的思想被要求不停地暴露于阳光下，持续地诉说成为一种净化自我的手段，它帮助我们不受各种邪念和欲望的引诱，内心平静并最终彻底的皈依上帝。

基督教的告解是一种自我意识不断接受话语拷问的仪式。它带来了一种自我的解码。这种自我解码不要求我们去认识外部世界，而只需要持续地进行一种意识与话语之间的游戏。最终，告解仪式在现代社会中成为一种自我治理的策略，一方面它告诉主体一个自我的真相，即每个人的意识持续地被各种邪念和欲望威胁着，只有通过不断地拷问，才能得以净化；另一方面，它将权力塑造的真理牢牢铭刻于自我的意识中，并且通过不断地自我拷问持续显现。告解技术建立了一种新的我与“我“的关系，在这种关系中，主体的意识似乎永远处于一种堕落的边缘，只有通过不懈地自我拷问，才能成为一个至少“正常”的人。

今天，告解技术已经脱离了特定的场所，而成为一种普遍的技术。当我们看到iPhone 12的价格时，当我们无法完成既定目标时，甚至当我们平躺在床上凝视天花板时，自我的拷问开始向我们袭来，我们发现意识中的邪念（非法的念想，嫉妒与怨恨等），我们尝试净化这些邪念，开始忏悔，进行无声的告解，人的真理（我是loser，我能力差，不够努力）逐渐浮现于这种我与“我”的对话中，更好的自我何时到来并不可知，相反自我的意识却被我们自己所征服，无限的臣服已经悄无声息地产生了，社会治理在我们沉思和冥想的片刻进入了我们的灵魂。

福柯两年前发表的遗作Confessions of Flesh，也是以人在教堂告解自己性欲之罪的出发点，阐述告解技术如何从宗教起源，到脱离宗教，进入统治阶级，再成为一种普遍技术。福柯的新作，等待大家将它翻开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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