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夕,七月半是故乡一个重要的传统节日,祭祖人是其主要内容……

北方的云(凡力摄)

【散文】 浠水过七月半

“西湖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人。”这是明代文学家张岱的话。

如果套用一下,我是否可以这样说:浠水七月半,一无可看,只可看看七月半之俗。

农历七月半,也叫中元节,中国很多乡村至今还盛行的节日。此外,需要补充的是,上元节是正月十五,下元节是十月十五。前者也叫元宵节,春节期间总是很热闹,后者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特别之处,所以就如同其他寻常的日子,平淡如水了。

昨天是个周日,我在北京郊区房山住处附近走一走,在本地老百姓回迁小区门口,有商贩在兜售成捆成捆花花绿绿的冥币、金元宝等等。这应该算是民俗,不是什么迷信。对活着的人而言,这也是寄托对逝者的思念方式吧。不知道人类想象的“阴间”的“鬼”们怎么看?他们那个世界流通的货币,居然就这样堆放在“阳间”的街头如此叫卖?

从农村走出来的人,哪怕成了知识分子,哪怕成了领导干部,哪怕出了国注了籍,还是会用两套日历来应对工作和生活。一个是公历,也叫阳历;另外一个是农历,也叫老历或阴历。前者是全球通用时间,后者就是专用于故乡,记人记事记节日。

公历好比是普通话,农历更像是某地的方言。谁忘记了后者, 那叫“忘本”。中国的传统节日,除了清明节相对固定在公历4月5日前后,其他节日都是按照农历来推算的,所以是忘不得的。

和平新农村(曾仲雄摄)

而每年的七月半,我就会想到故乡浠水的传统过法。

诗人王维说过:“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我离开故乡快三十年了,但是我顽固不化地记着过去的人和事。毕竟,浠水是我发出第一声啼哭的地方,是我迈开人生脚步的原点,也是我形成朴实无华的“三观”的根据地……

前几天,给母亲打电话,得知家里新的花生收了,新的棉花也收了。虽然已经“交秋”了,气温还是居高不下,白天最高35度左右。我劝老人多休息,不要热着了。

实话实说,离开家乡离开泥土太久了,我已经日渐模糊了农时农事了,也就是老家人嘲讽的“白鼻子”(外行)。没有办法,不事稼穑,只能投降认输,必须承认是外行。

七月半,是浠水乡村一个重要的节日。今天,老辈的浠水人,应该还会固守着过七月半的传统。因为七月半,是恰恰落在暑假期间的一个乡村节日,所以我有机会多次在老家过节,印象就格外深刻。

七月半,最重要的仪式就是“供祖人”。为了让祖人高兴,早上出门赶集采购食材,是每一户人家的必修课。你想睏个懒醒,不起个大早,街上的鱼肉是买不到好的,甚至还会空手而归,那就算耶了(错过了)。

剁一两斤猪肉,主要是为了晚上吃包面剁馅儿。浠水农妇,居家过日子是舍不得切肉来炒菜的,那叫太奢侈了,所以日常饮食以清淡为主,过去乡村发了尸(发福)的胖子也就难得一见。

鱼市(水彩画,李杰绘)

浠水人过节,餐桌上少不得一盘子鱼。早上赶集,买回一条大鲢鱼或者胖头鱼,中午整鱼先一油煎,然后加瓢水一炖煮,一锅腥白的鱼汤就大功告成了。

再买一大块卤水豆腐,一把海带皮,一袋腐竹,几个洋葱、灯笼椒、土豆之类。我印象中的乡村小集市能买回的东西,也就是这些了,这是平常四季吃不到的。

养鸡多的人家,还可以趁早上鸡放出筹(鸡窝)前,抓一只刜(念福,杀)了。烧一锅热水,钳干净鸡毛,鸡杂盘干净可以炒辣椒,鸡肉剁成小块,装入土罐子,围上草葽,炭火中慢慢煨一罐浓汤,晚上吃包面备用。

供奉祖人,少不了的是浓烈香醇的白酒。可以买整瓶的浠水高粱酒,也可以到商店“兜”(打)点本地的散酒。散酒的品质也不会差,只要问清楚是哪个酒坊做的,老板是谁,乡里乡亲就放心喝了。一旦喝出了拐,冤有头债有主,也跑不脱的。

七月半的中饭,家家户户都格外隆重。好酒好菜堆起来,搞得满满一大桌子,恭恭敬敬地摆上八双筷子、八个碗、八杯酒,轻声呼唤着祖人一一入席,先紧着回家来的祖人们喝酒、吃饭。

掩上大门,在饭桌一角或者条台上,还特地燃着一支长长的红蜡烛,点着三支佛香,升腾起袅袅的烟雾。这样,无形之中营造出一种特殊的气氛,空气中多少有些凝重,双眼兴许会朦胧也会潮湿,对逝者的思念在心头悄悄弥漫开来……

和平小学(曾仲雄摄)

祖人们来无踪,去无影,但在后人的心中穿行,所以不敢有丝毫的马虎。

估摸着钟点,祖人们的饭吃好了。在“捡场”(收拾)前,男主人要在桌子下方空地上烧一大堆“往生钱”(冥币)。这些纸钱,边烧边拨弄,尽可能要烧透。父亲说,烧不透,在那边就是“残币”“废币”,祖人就没法用了,那就尽不到孝心。

我的老家七里冲,在浠水插旗山下,那里有一座古老的寺庙叫龙兴庵,背靠的大山就叫骑龙顶。据说,那里的和尚尼姑发的雕版印刷的“往生钱”很“真典”,在阴曹地府很畅通。谁知道呢?是逝者托梦过来了?还是大仙说的?总之无法应验的。

七月半,祖人们回来过节,要用美食填满肠胃,还要“金钱”装满荷包,这样才会保佑后人健健旺旺的,家庭和和美美的。

磕头,是祭祖必不可少了的礼行(礼仪)。在庄严肃穆的气氛之下,男主人带着儿孙,在饭桌的下方,依次一一跪下,三磕头,礼毕站起来,再拍拍脚塞头(膝盖)上的土灰。

有的人家,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就着儿孙磕头的机会,唠叨上几句:祖人保护我的儿、我的孙,行时发财,这是通用的台词。也有按照儿孙的实际情况来编个词:保护我孙考上好大学,或者我伢升官发财,早点接媳妇,早点生孙,添人进口……

礼毕,男主人在门外点一挂鞭炮,噼里啪啦,等于对外宣告祭祖仪式结束了。

一桌酒菜,再掇进厨房。土灶大锅加热一遍,出锅撒上小香葱末儿,各种鱼肉的香味儿再次飘来,馋得人直流口水。

一家人这才叫开席,白酒啤酒一一打开来,觥筹交错,热气腾腾的过节气氛就有了……

七月半的下午,每家每户屋后的厨房里,主妇们忙着煨汤、剁馅儿、包包面,一家老小热热闹闹的,共同期待丰盛的晚餐。七月半,满塆的猪呀、狗呀、鸡呀、鸭呀,都跟着改善伙食,也算沾点过节的光。

七月半的晚上,除了吃包面外,还有一个风俗,就是“泼水饭”。

塆里的老人们,夜晚在岔路口倒上水泡过的米饭,还念念有词。据说,没有后人供奉的孤魂野鬼,只能在路上吃点“水饭”,也算是过了一回节。如此说来,“泼水饭”也是乡村行善积德的方式……

流年似水,一晃就哗啦啦地过去了很多年。在老家过七月半的点点滴滴,真真切切地化作我怀旧的文字,化作古楚地浠水人无尽的乡愁记忆。

散文集《留住乡愁》(凡力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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