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封建
贞观元年,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 并为第一等, 食邑实封一千三百户。皇从父淮安王神通上言:“义旗初起,臣率兵先至,今玄龄等刀笔之人,功居第一,臣窃不服。”太宗曰:“国家大事,惟赏与罚。赏当其劳,无功者自退;罚当其罪,为恶者咸惧。则知赏罚不可轻行也。今计勋行赏,玄龄等有筹谋帷幄、画定社稷之功,所以汉之萧何,虽无汗马,指踪推毂,故得功居第一。叔父于国至亲,诚无爱惜,但以不可缘私滥与勋臣同赏矣。”由是诸功臣自相谓曰:“陛下以至公,赏不私其亲,吾属何可妄诉。”初,高祖举宗正籍,弟侄、再从、三从孩童已上封王者数十人。至是,太宗谓群臣曰:“自两汉已降,惟封子及兄弟,其疏远者,非有大功,如汉之贾、泽,并不得受封。若一切封王,多给力役,乃至劳苦万姓,以养己之亲属。”于是宗室先封郡王其间无功者,皆降为县公。
贞观十一年,太宗以周封子弟,八百余年,秦罢诸侯,二世而灭,吕后欲危刘氏,终赖宗室获安,封建亲贤,当是子孙长久之道。乃定制,以子弟荆州都督荆王元景、安州都督吴王恪等二十一人,又以功臣司空赵州刺史长孙无忌、尚书左仆射宋州刺史房玄龄等一十四人,并为世袭刺史。礼部侍郎李百药奏论驳世封事曰:
臣闻经国庇民,王者之常制;尊主安上,人情之大方。思阐治定之规,以弘长世之业,万古不易,百虑同归。然命历有赊促之殊,邦家有治乱之异,遐观载籍,论之详矣。咸云周过其数,秦不及期,存亡之理,在于郡国。周氏以鉴夏、殷之长久,遵皇王之并建,维城磐石,深根固本,虽王纲弛废,而枝干相持,故使逆节不生,宗祀不绝。秦氏背师古之训,弃先王之道,践华恃险,罢侯置守,子弟无尺土之邑,兆庶罕共治之忧,故一夫号呼而七庙隳圯。
臣以为自古皇王,君临宇内,莫不受命上玄,册名帝录,缔构遇兴王之运,殷忧属启圣之期。虽魏武携养之资,汉高徒役之贱,非止意有觊觎,推之亦不能去也。若其狱讼不归,菁华已竭,虽帝尧之光被四表,大舜之上齐七政,非止情存揖让,守之亦不可焉。以放勋、重华之德,尚不能克昌厥后,是知祚之长短,必在于天时,政或兴衰,有关于人事。隆周卜世三十,卜年七百,虽沦胥之道斯极,而文、武之器尚存,斯龟鼎之祚,已悬定于杳冥也。至使南征不返,东迁避逼,禋祀阙如,郊畿不守,此乃陵夷之渐,有累于封建焉。暴秦运距闰余,数终百六,受命之主,德异禹、汤,继世之君,才非启、诵,借使李斯、王绾之辈盛开四履,将闾、子婴之徒俱启千乘,岂能逆帝子之勃兴,抗龙颜之基命者也!
然则得失成败,各有由焉。而著述之家,多守常辙,莫不情忘今古,理蔽浇淳,欲以百王之季,行三代之法,天下五服之内,尽封诸侯,王畿千里之间,俱为采地。是则以结绳之化行虞、夏之朝,用象刑之典治刘、曹之末,纪纲弛紊,断可知焉。锲船求剑,未见其可;胶柱成文,弥多所惑。徒知问鼎请隧,有惧霸王之师;白马素车,无复藩维之援。不悟望夷之衅,未堪羿、浞之灾;既罹高贵之殃,宁异申、缯之酷。此乃钦明昏乱,自革安危,固非守宰公侯,以成兴废。且数世之后,王室浸微,始自藩屏,化为仇敌。家殊俗,国异政,强陵弱,众暴寡,疆场彼此,干戈侵伐。狐骀之役,女子尽髽;崤陵之师,只轮不反。斯盖略举一隅,其余不可胜数。陆士衡方规规然云:“嗣王委其九鼎,凶族据其天邑,天下晏然,以治待乱。”何斯言之谬也!而设官分职,任贤使能,以循良之才,膺共治之寄,刺举分竹,何世无人。至使地或呈祥,天不爱宝,民称父母,政比神明。曹元首方区区然称:“与人共其乐者人必忧其忧,与人同其安者人必拯其危。”岂容以为侯伯则同其安危,任之牧宰则殊其忧乐?何斯言之妄也!
封君列国,藉其门资,忘其先业之艰难,轻其自然之崇贵,莫不世增淫虐,代益骄侈。离宫别馆,切汉凌云,或刑人力而将尽,或召诸侯而共乐。陈灵则君臣悖礼,共侮征舒;卫宣则父子聚麀,终诛寿、朔。乃云为己思治,岂若是乎?内外群官,选自朝廷,擢士庶以任之,澄水镜以鉴之,年劳优其阶品,考绩明其黜陟。进取事切,砥砺情深,或俸禄不入私门,妻子不之官舍。班条之贵,食不举火;剖符之重,居惟饮水。南阳太守,弊布裹身;莱芜县长,凝尘生甑。专云为利图物,何其爽欤!总而言之,爵非世及,用贤之路斯广;民无定主,附下之情不固。此乃愚智所辨,安可惑哉?至如灭国弑君,乱常干纪,春秋二百年间,略无宁岁。次睢咸秩,遂用玉帛之君;鲁道有荡,每等衣裳之会。纵使西汉哀、平之际,东洛桓、灵之时,下吏淫暴,必不至此。为政之理,可以一言蔽焉。
伏惟陛下握纪御天,膺期启圣,救亿兆之焚溺,扫氛祲于寰区。创业垂统,配二仪以立德;发号施令,妙万物而为言。独照神衷,永怀前古,将复五等而修旧制,建万国以亲诸侯。窃以汉、魏以还,余风之弊未尽;勋、华既往,至公之道斯乖。况晋氏失驭,宇县崩离;后魏乘时,华夷杂处。重以关河分阻,吴、楚悬隔,习文者学长短纵横之术,习武者尽干戈战争之心,毕为狙诈之阶,弥长浇浮之俗。开皇在运,因藉外家。驱御群英,任雄猜之数;坐移明运,非克定之功。年逾二纪,民不见德。及大业嗣立,世道交丧,一时一物,扫地将尽,虽天纵神武,削平寇虐,兵威不息,劳止未康。
自陛下仰顺圣慈,嗣膺宝历,情深致治,综核前王。虽至道无名,言象所纪,略陈梗概,安所庶几。爱敬烝烝,劳而不倦,大舜之孝也。访安内竖,亲尝御膳,文王之德也。每宪司谳罪,尚书奏狱,大小必察,枉直咸举,以断趾之法,易大辟之刑,仁心隐恻,贯彻幽显,大禹之泣辜也。正色直言,虚心受纳,不简鄙讷,无弃刍荛,帝尧之求谏也。弘奖名教,劝励学徒,既擢明经于青紫,将升硕儒于卿相,圣人之善诱也。群臣以宫中暑湿,寝膳或乖,请移御高明,营一小阁,遂惜十家之产,竟抑子来之愿,不吝阴阳之感,以安卑陋之居。顷岁霜俭,普天饥馑,丧乱甫尔,仓廪空虚。圣情矜愍,勤加赈恤,竟无一人流离道路,犹且食惟藜藿,乐彻簨簴,言必凄动,貌成癯瘦。公旦喜于重译,文命矜其即叙。陛下每见四夷款附,万里归仁,必退思进省,凝神动虑,恐妄劳中国,以求远方,不藉万古之英声,以存一时之茂实。心切忧劳,志绝游幸,每旦视朝,听受无倦,智周于万物,道济于天下。罢朝之后,引进名臣,讨论是非,备尽肝膈,惟及政事,更无异辞。才日昃,必命才学之士,赐以清闲,高谈典籍,杂以文咏,间以玄言,乙夜忘疲,中宵不寐。此之四道,独迈往初,斯实生民以来,一人而已。弘兹风化,昭示四方,信可以期月之间,弥纶天壤。而淳粹尚阻,浮诡未移,此由习之久,难以卒变。请待斫雕成器,以质代文,刑措之教一行,登封之礼云毕,然后定疆理之制,议山河之赏,未为晚焉。《易》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况于人乎?”美哉斯言也。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曰:
伏见诏书令宗室勋贤作镇藩部,贻厥子孙,嗣守其政,非有大故,无或黜免。臣窃惟陛下封植之者,诚爱之重之,欲其绪裔承守,与国无疆。何则?以尧、舜之父,犹有朱、均之子。况下此以还,而欲以父取儿,恐失之远矣。倘有孩童嗣职,万一骄逸,则兆庶被其殃,而国家受其败。政欲绝之也,则子文之治犹在;政欲留之也,而栾黡之恶已彰。与其毒害于见存之百姓,则宁使割恩于已亡之一臣,明矣。然则向之所谓爱之者,乃适所以伤之也。臣谓宜赋以茅土,畴其户邑,必有材行,随器方授,则翰翮非强,亦可以获免尤累。昔汉光武不任功臣以吏事,所以终全其世者,良由得其术也。愿陛下深思其宜,使夫得奉大恩,而子孙终其福禄也。
太宗并嘉纳其言。于是竟罢子弟及功臣世袭刺史。
译文
贞观元年,唐太宗封中书令房玄龄为邗国公,兵部尚书杜如晦为蔡国公,吏部尚书长孙无忌为齐国公,官品都列为一等,享受一千三百户的俸禄。太宗的堂叔淮安王李神通上奏道:“在太原初举义旗时,我便带兵首先赶来响应,现在房玄龄这些舞文弄墨的人,却功居第一等,我私下不服。”太宗说:“国家大事,只在赏罚。所赏的人和他的功劳相当,无功的人自然退避不争;所罚的人和他的恶行相当,做坏事时人们才会感到畏惧。可知赏罚不能轻率施行。如今论功行赏,房玄龄等有运筹帷幄、安抚社稷的功勋,就像汉代的萧何一样,虽没有汗马战功,但能制定策略、推荐贤能,所以应该功居第一。叔父是国家至亲,要封赏我当然无所吝惜,但不能因为亲私关系就随意与功勋大臣同样封赏!”因此功臣们相互之间说:“陛下秉公封赏,不偏袒亲眷,我们怎么可以胡乱申诉猜疑呢?”当初,高祖把同宗子弟和三代之内的旁系弟侄分封为王的有几十人。太宗对臣下们说:“从两汉以来,只封子和兄弟,宗室中疏远的,除非有大功如汉代的刘贾、刘泽那样,否则一律不得受封。如果所有的宗室都封王,就会劳苦万民。”于是把郡王宗室中没有功劳的都降封为县公。
贞观十一年,太宗认为周朝实行分封诸侯的制度,执掌江山八百余年,秦朝废除了分封制度,只经历了两代就灭亡了。汉代吕后想篡夺汉室天下,最后靠刘姓宗室的力量获得安定。分封子弟的方法应该是子孙保全江山的最好办法。于是定下制度,分封子弟荆王元景、吴王恪等二十一人为都督,功臣长孙无忌、房玄龄等十四人为刺史,并且世袭爵位。礼部侍郎李百药上书表示反对说:
我听说治理国家造福百姓,是历代帝王的一贯做法。尊重皇上使他高枕无忧,这是人之常情。考虑安定国家的方策,以开辟未来大业,这是所有帝王万古不变的想法。然而,王朝的命运有长有短,国家有治有乱,认真考察历代的典籍,对这个问题讲述得很详细。人们都说周朝的统治超过了其命数,秦的统治还没达到其应该享有的期限,国家存亡的原因,是由于是否分封诸侯。周朝借鉴夏殷统治长久的经验,遵循前代的统治经验,实行皇帝与诸侯并存的制度,加强统治力量,注意保全根本,即使王道废弛,可是各个朝代统治祭祀却没有断绝。秦朝违背先王的遗训,舍弃先王的统治方法;倚仗华山一带地形险要,废除诸侯,只设置郡守。结果子孙没有一寸土地的封邑,百姓很难与之共处,所以陈涉揭竿起义,秦朝就迅速灭亡了。
我认为自古以来帝王统治天下,没有哪一个不是受命于天的。建邦立国是天命转移的缘故,心忧百姓是有道明君的高贵品德。即使资质像曹操这样的养子,身份像汉高祖那样的役徒,他们也不是有意夺取天下,即使想逃脱也逃脱不掉的。相反,如果是百姓民心不归,精华已尽,像尧、舜这样的皇帝,像放勋、重华这样的德行,他们也守不住基业,不能永保国家兴隆。从这里可以看出,国统的长短,在于天时,政治的兴衰,在于人事。周代的统治卜算起来,已经历三十余代七百多年。虽然历经浮沉兴衰,但周代开国的宏大气象还存在,这些通过卜筮所展示的祥瑞的法果,早已在冥冥之中注定了。至于后来发生的一系列祸患,那是由于国运渐衰,灭亡的日子将至的缘故,与当时的分封没有太大关系。暴秦的运数,算起来有一百六十多年,是受命于天的君主,他的才德与禹、汤相去甚远,后来的继承者,才能也远远比不上启、诵。即使有李斯、王绾等功臣,将闾、子婴诸子弟广受封土,列为诸侯,又怎能抗拒汉朝的兴起,阻止汉高祖称帝呢?
然而,得失成败各有其本身的原因,而写书的人大多墨守成规,分辨不出古今的差别,弄不明白时代风气虚伪与淳厚的区别。想在众多朝代之后,实行夏、商、周三代的办法,将天下五服之内的国土全部分封给诸侯,千里王畿也都分给卿大夫做采地。这是要在虞舜、夏禹的时代实行上古结绳记事的古老方法,在汉魏时代推行远古象刑法典,这样的做法,必定造成纪纲松弛、社会混乱。刻舟求剑是行不通的,胶柱鼓瑟更是弹不出乐章。大家只知道楚庄王问鼎的蛮横和晋文公想得到王者葬礼的野心,惧怕霸王的军队,秦王子婴白马素车投降汉高祖时,没有诸侯出来援助。未能从望夷宫秦二世被弑事件中有所领悟:像夏朝后羿推翻太康、寒浞杀害后羿所带来的灾难,更是不堪回首;魏朝的高贵乡公遭遇的杀身之祸,与周幽王被申侯与缯勾结犬戎所杀那样悲惨的遭遇,是谁也不愿碰上的。这都是帝王自己昏乱,自己把自己由太平引向覆亡,与郡县制与分封制都没有关系。皇室一旦建立,几代之后,逐渐衰微,原来作为屏障的诸侯,都变成仇敌,以至于各诸侯家庭传统不一样,国家政治各自不同,以强凌弱,以众侵寡,彼此互相攻城夺地,干戈相见。狐骀之战使邾国妇女全部用麻束发送葬;崤陵之战,秦军全军覆没,连一只车轮也未能返回秦国。这里只略举数例,其余的不可胜数。陆士衡却一本正经地写道:“继位的国君虽然抛弃九鼎而出逃,凶恶的外族占据了京城,但天下却太平无事,终究会扭转乾坤,化乱世为太平。”这话真是荒谬透顶。实行郡县制,设官分职,任用贤能,用贤良的人才,担负起共同治理国家的重任,分别担任刺史、太守。哪个朝代没有贤良的人才?任用这些贤才做官,就会使土地呈现祥瑞、上天赐予宝物,百姓就会称颂国君为人民的父母,把朝廷奉为神明。而曹元首却说什么:“与人(指诸侯)能共享其乐的,人必为他(指君主)分忧;与人能共享安逸的,人必能为他解难。”怎能说分封诸侯就能共同承担安危,而任命刺史、县官,他们就不能与国君同忧共乐?这是何等荒谬啊!
被封的皇亲国戚,无不凭借门第,忘掉祖先创业的艰辛,自以为生下来就应享荣华富贵,一代比一代更骄奢淫逸。他们修筑别馆,驱使民力为其效劳,召诸侯共同玩乐。夏朝大臣陈灵违背君臣之礼,和臣下一起侮辱皇子徵舒。卫宣公违背父子之道,纳子之妻,最终将两个儿子杀死,还说自己想使国家安定,难道就这个样子吗?朝廷百官,都是经过选拔的,他们的政绩,应该通过审核才能决定。那么人们的进取之心就会日益迫切,并经常自我激励,有的计日受俸,其余分文不取;有的只身赴任,不带妻儿。有的因为珍惜柴薪,索性就吃干饭;有的感激朝廷的信任,只饮当地之水。羊续官为南阳太守,却布衣裹身,范丹身为莱芜县令却家贫如洗。如果说做官都是为了贪图利禄,为什么他们就这样清廉呢?总而言之,只要爵位俸禄不是世袭,任用贤才的路子就会很宽广;百姓要是没有一个固定的国君,他们就人心惶惶。这个道理是聪明的人和愚昧的人都懂得的,怎么会迷惑不解呢?至于像灭国弑君、败坏纲纪一类的事,在春秋二百年间从来就没有断过。到睢水祭祀,就杀掉小国国君做祭品;鲁国无道,庄公夫人姜氏私自与齐侯幽会。纵然是西汉哀帝、平帝年间,东汉桓帝、灵帝之时,也不至于荒淫无道到这种程度。为政的道理可以用这句话加以概括。
陛下手握纲纪、掌管天下,开创帝业,拯救亿万百姓于水火之中,扫除邪气凶灾于四海之内。开创大业,传承子孙,媲美天地以立德;发布号召,施行政令,言行顺应万物之理。圣心独察,永远缅怀古代先贤。如今将恢复“公、侯、伯、子、男”五等爵位,建立众多的诸侯国分封子弟、封赏诸侯。我认为自从汉、魏以来,流弊未歇,从尧、舜时代以后,至公之道就已经背离很远了。晋代失去权柄,国家分崩离析,后魏趁机兴起,致使华夏民族与异族杂居。纵然南北分治,相隔遥远,文人还在学习经国之术,武将仍是壮心不已,这些都是实现其政治野心的阶梯,滋长了虚假不淳朴的风气。隋文帝是后周外戚,他驾驭群英,玩弄权术,篡周自立,坐享其成,不是打来的天下。他的统治持续了二纪,百姓没有感受到他的恩德。等到隋炀帝即位,世道败坏、道德沦丧,当时的人物,几乎全都被摧毁。虽然陛下用自己天赋的神勇,平定了四方祸乱,然而战争的创伤并未愈合,百姓的疲弊也尚未安宁。
自从陛下顺应太上皇的旨意,继承大统,将全部精力用于治理国家,统观前代君王的经验得失。虽然您的至善之道难以名状,但就某些方面的具体表现来说,也可以粗略地陈述出梗概。陛下爱敬敦厚,对待父母操劳侍奉不知疲倦,这是大舜一样的孝道。陛下亲自进宫询问太上皇起居,亲自为太上皇品尝饭菜,这是周文王的德行。陛下每有官司,必定亲自审查,以免产生冤情。用断趾的刑法代替斩刑,可见陛下的恻隐之心,这是大禹见罪人而流泪的襟怀。陛下表情庄重、言行率直,虚怀若谷、肯于纳谏,对鄙俗之言不怠慢,对山野之人不忽视,像帝尧一样乐于接受意见。陛下推崇教化,鼓励求学,通过科举选拔人才,并将大儒任命为卿相,像圣人一样地循循善诱。由于夏天宫中湿热,不利于食宿,臣子们请陛下换个宽敞明亮的地方居住,陛下却害怕浪费钱财,违背了臣民的心愿,不顾及自身的寒暑,安于简陋的居所。最近几年又遇霜灾歉收,饥荒四起,仓库空虚。陛下怜惜百姓,开粮仓拯济灾民,使全国没有一个人流离失所,而您自己却只吃粗淡的饮食,停止钟鼓之乐不听,时刻想着百姓疾苦,容貌日渐消瘦。吉时周公因为远方有人前来朝贡而欣喜,夏禹也因为四方安定而感到自豪。陛下即位后,四方少数民族纷纷臣服,万里迢迢归顺仁德之君,但陛下依然谨慎小心,没有驱使百姓开拓疆土。陛下心怀贤德,不图千古英名,只求为百姓赢得安宁的生活。陛下因为天下的忧患劳苦而心急如焚,而杜绝自身的巡行玩乐。每次上朝听政,听取接纳百官的诤谏却毫无倦意,智慧遍及万物,道义惠及天下。罢朝之后,还要与亲近的大臣讨论政教得失,言谈出于肺腑,只涉及政事,其余一概不谈。午后太阳偏西,必定下令才学之士进宫,赐予闲职,与其畅谈典籍,或作诗谈玄,以至深夜,到了废寝忘食的地步。在这四个方面,您已经超越了历史上的圣贤,当居首位了。弘扬这样的风气教化,昭示四方百姓,定能在很短的时间内改换天地。而现在淳朴的德行之所以没有推行开来,浮夸诡诈的风气之所以没有去除,是因为积习太久,难以一下子改变的缘故。请耐心等待移风易俗,质朴取代浮华,刑法不再使用、教化大行天下,登上泰山、举行封禅的大典进行完毕,然后再去制定划分疆域、治理天下的制度,讨论诸侯土地的分封问题,也为时不晚。《周易》有言:“天地浩大,充满了四季更替变化的规律,更何况人事呢?”这句话说得多好啊!
中书舍人马周又上疏说:
我见陛下下诏让王公贵族和有功的大臣都做镇藩统帅,并且可以传位给子孙,使他们世袭刺史的职位,没有大的变故,不被罢免。我认为陛下分封皇族,是爱护重视他们,让他们的王位得到世袭,与大唐的政权一样万寿无疆。(但这样很不妥,)为什么呢?像尧、舜这样圣明的君王,尚且有丹朱、商均这样无能的儿子,更何况普通的君王呢?还要像对待他们的父辈那样对待他们,恐怕会造成很大的失误。如果后辈继承父业,万一骄奢放纵,那么不仅百姓遭殃,也会连累国家。如果取消他的封国,而其先祖的功业还在;如果保留他的封国,而他本人已经罪恶昭彰。与其像这样危害百姓,还不如割爱一个已故的功臣,这才是明智的做法。如此一来,过去的所谓爱重,恰恰成了伤害。所以,我认为应该对宗亲和功臣只分封土地、犒赏封邑就足够了;确实有才能的,就根据其特长授予官职,那么就算其能力不强也可以免除过失。过去汉光武帝不让功臣担任官职,所以忠臣得以保全名节性命,实在是因为方法得当。望陛下深思,使宗亲和功臣能够蒙受大恩,同时使其后代也能终生享受福禄。
太宗皇帝非常赞许并接纳了这些意见,于是下令废除了子弟及功臣世袭刺史的制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