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物 ‖ 冷老妈子
我用“冷老妈子”作为一篇文章的标题，绝对是对她老人家的大不敬。虽然，我是极少数知道她真名叫“冷丰英”的人之一。这位被巫山老县城大多数人误解了几十年的普通妇女，其实是我比较了解的一个人。我不能这样没大没小地称呼她为“冷老妈子”，因为她和我母亲在一起工作了近二十年，她俩是关系不错的同事。所以，按年龄与辈份来说，我得称呼她为“冷阿姨”才对。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是，她唯一的儿子，是我交往非常密切的好朋友。所以，我更不能犯忌，称他的母亲为“冷老妈子”了。不过，在那时一个几千人的小县城，她几乎是人人认识，并且无论男女老少都管她叫“冷老妈子”。或许，这个称呼已经成了当时一个约定俗成的符号。我这个晚辈，就只好勉为其难地入乡随俗了。只不过，这一叫，不知不觉于转眼之间，已是好几十年了。但不管怎么说，这个看似弱不禁风又特别瘦骨嶙峋的“冷老妈子”，当之无愧地成为了小城里无人不知的名人。万般无奈，我翻来覆去地想了许久，冒着有可能得罪她儿子的风险，才不得已用了“冷老妈子”这一标题。目的仅仅是想说一说生活在那个特殊年代一些小人物的艰辛与不易。这位普普通通的妇女，为什么竟会让全城人都认识并能牢牢记住她真实的存在呢？根本原因，还是来源于她超乎寻常的勤俭节约！本来，勤俭节约是我们民族自古以来的美德，更是人类的一种生存智慧。而冷老妈子的勤俭节约方式，却是拥有许多与众不同的奇特之处。用常人的话说，在生活中，她表现出来的“节约”几乎到了不可思议的地步。她一贯过分的省吃俭用，让旁人感到不可理喻。比如，买一斤豆瓣酱，她肯定会要求营业员尽可能舀稀的。因为只有太稀的豆瓣酱，筷子才不容易拈起来，这样就能更长时间地享受到豆瓣酱的美味了。到了晚上，特别是在没有月光的晚上，如果必须打手电筒走路，她特有的操作方法是：先对着要去的方向，轻按一下手电筒开关，当看清楚光柱照射到的地方后，立刻关掉电源。待走完光柱照到的地方之后，又摁下开关，以照亮下一段距离……如此一来，一对电池在别人手里只能使用十来天时间，而她却能用上三个月甚至更长。她如此小心谨慎地勤俭节约，日子过得自然十分清苦。面对一碗冷冰冰的剩饭，她想吃，却又不舍得生火将饭在锅里热一下。为了节约燃煤，她见外面太阳大、光线强，便会把剩饭拿到太阳下等晒热后再吃。特别是在人人皆知的困难时期，有一次，她十分意外也是十分高兴地得到了一点弥足珍贵的猪油。谁都不会想到，这不到一斤重的猪油让她买回家后，居然让全家人激动了好多天。在那个物质匮乏到不敢想像的岁月里，她硬是让一家人整整三年都享受到了有“猪油吃”的日子。后来，只是因为猪油消耗得太慢、存放时间过久，直到完全变质无法入口也没有吃完。可怜的她，在好一阵心痛之后，才耿耿于怀地将其扔掉。令人佩服的是，她对自己的本职工作非常认真。所经营的门市部，在任何时候都是商品陈列整齐、价目清楚；门市部前面的街道，都是她长年累月、无怨无悔、风雨无阻地赶在上班前认认真真打扫干净以后，才打开门市营业。几十年来，她虽然每一天都要同繁多的物资和现金打交道，但从来没有和顾客发生过一次因为短斤少两而引发的纠纷与投诉，更是没有发生过哪怕是一分钱的短缺与私吞。那时，每年都要例行评选先进个人进行表彰，她无一例外的是当之无愧的先进生产者与劳动模范，没有人会对这个评选结果有丝毫的不服或不满。上世纪80年代，她还被四川电视台评选成了全省优秀营业员。这在当时，真是一件十分体面又光鲜的事情。久而久之，“冷老妈子”过度节约的生活方式，在巫山老县城几乎成了“吝啬”的代名词。最后，还居然演变成了一个又一个传说。一天，县里一位领导干部忍不住好奇心问她：“你们两口子只育养了一个娃娃，负担一点也不重，为什么还要这样不可思议的节约？”她却无比担忧地说：“我两口子都是从千里之外的内江来巫山工作的，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地方，连同学朋友都没有一个。如果发生一点意外，哪个帮得了我们一星半点？！我们尽可能地省吃俭用，存点小钱，主要是以备不时之需。到那时，也免得去麻烦单位呀。”一句话说得如此明白，个中饱含着生存的诸多不易以及直面任何困难的铮铮铁骨！在我的印象中，她长年累月都穿着一件蓝布大褂。直到我慢慢回忆起她老人家生前的形象时，才越来越清晰地看见——原来，她心里早就明白，自己是生长在高山上的一枝腊梅，如果要想存活下来，就必须顶得住源于天地间的一切风霜雪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