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寸劫灰】第十章 怪我撋就那冤家·收伏
“明明是个小叫化,口气却忒大。”
“什么小姑娘大姑娘的,老板客气,她还当福气。”
“她还嫌人家碗不干净呢,嘿,敢不定从什么大门大户里逃出来,人落难了,大小姐脾气可未收。”
那个精瘦汉子最是下作,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道:“好端端的,这位大小姐脾气的小姑娘干嘛要从家里逃出来呢?”
另一人笑道:“还能有什么事啊。自然是小姑娘自己有情郎,可她爹妈把她配给了别一家。逃婚逃出来的啊!”
“那说不定她家正在悬赏捉拿,咱们要拿下这小姑娘来,还可领一点赏金呢。”
“嗳哟,可别指望!瞧她的模样,就算是小姐,也是哪一家乡下老财的土千金吧!”
座中轰然大笑,继续不堪地说着一些别的话,但话题已渐渐偏离。幸亏这几人一口方言,说得又快,华妍雪只听懂五成,这五成便把她气得七窍生烟。她顾不得发作,只是拎着那桶水,躲到凉茶摊子后面去了。
那些人见状,越发张狂大笑起来。他们原已歇了不少时候,风言风语说了一阵,喝了两碗茶,扔下几个铜板在桌上,便起身走路。
那老板暗自叹了口气,心里同情着那小姑娘,可不敢出一声。这五六个客人,每个都佩刀挂剑的,脸带凶相,一看就不是惹得起的江湖草莽人物,幸亏还只是口头上耻笑两句而已。
端着那碗面,回头道:“姑娘,你好了没有——”
忽然呆住了,只余半桶清水横流,哪里还有人影?
那五六人却不得走,斜刺里一条人影挡住了去路。
就在这么一瞬间,仿佛午后炎炎的太阳也微微一黯,把漫天光华借到了眼前这少女身上。
只是草草梳理了一下,身上衣服仍旧破破烂烂的,人却如同换了一个,脸上挂着懒洋洋的笑意,又似睥睨,又似冰冷。
“小、小姑娘,”还是刚才那个笑得最狠的精瘦男子,笑容有点挂不住了,“拦着我们干什么,莫非……”
华妍雪明目一瞪,年纪虽小,那眼神冷于冰雪,自有一股威势,那汉子竟尔失了口。
“茶摊子小本经营,不能亏了老板,我身上没有带钱,你借点过来。”
“嗯?”那汉子一乐,“这个好说。不过小姑娘……”
华妍雪素手遥指:“一、二、三、四、五,每人三千两,我要一万五千两银子。”
“什么?!”
一群草莽汉子大叫,“你疯了!”“这是个疯妞儿!”
华妍雪脸上依然笑意盈盈,目中却一丝笑意也无:“我数到三,乖乖把银子拿出来。一。”
那群汉子觉得有点不对劲了,有人便问:“要是没有银子呢?”
“没有银子,一千两取你身上一件东西,眼睛、鼻子、舌头、手足任选。人人等值,老少无欺。”华妍雪数数,“二。”
一个胖大汉子分开众人,大踏步走上来,口中笑道:“小姑娘很有趣,来来来,陪俺们玩玩吧!”
他张开蒲扇般大手,向华妍雪脸上拢去,不知怎地,眼前一花,竟没了那少女身影,只听脆生生的声音在后面响起:“三。”
人影一晃,又到了最先说话的那个汉子跟前,她人矮,只够得着对方鼻尖,雪白如玉的脸蛋苦眉苦脸:“一群草包的眼睛鼻子没什么用,但是也只好割下来玩玩了。”
那精瘦汉子原已防备,清清楚楚地看见少女一只温软小手搭上他腰间刀鞘,不知为何,双臂硬是抬不起来,大骇之下,那刀已在人家手里,刀风一晃,向他脸上割来,只觉得冷气森森,脸上微微一痛,热热的什么东西流了下来。
那汉子又是害怕,又是吃惊,一时之间,闹不清是鼻子掉了还是眼睛瞎了。但见那小姑娘人影似练,在人群中穿梭来去,几个来回,同伴个个都躺在了地上,无一例外血流满面,还有不服的,刚刚一跃而起,又重重跌倒,“哎哟”“哎哟”的大叫起来,原来每个人的肩胛都已在一招之内被那少女卸去。
刀尖在精瘦汉子鼻尖上缓缓挥舞:“怎么样,还是不肯'借’钱给我?”
那汉子魂飞魄散,大叫:“姑娘饶命,姑娘饶命,我、我、我不是不肯出钱,实在是拿不出这三千两银子呀!”
华妍雪冷冷道:“既如此,我大发慈悲,宽限你们几日。写下欠据来吧。”
五条大汉被一个孤弱少女一招之内打得还不了手,当真输得灰头土脑,莫名其妙,这雪肤花貌的少女,在几人眼中,看来与凶神恶煞无异。
破料的衣衫,本色难辨,但好象是……青蓝一类的淡素颜色……而且,料子破归破,仿佛还挺珍贵的。精瘦汉子募地想起一人,失声叫道:“你、你就是灵湖山上的那个、那个华姑娘么?”
那汉子口音极重,“华”“坏”同音,妍雪没听懂,刀柄反撞,重重撞入他肩窝:“什么坏姑娘好姑娘的,快快给我写字据!”那汉子给她撞了这么一下,双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华妍雪骂道:“脓包。”提着刀向他左边一人看去,那人急忙叫道:“姑娘,我写,我写!只是我肩膀给姑娘卸下了,如何写法?”
华妍雪哼了一声,用刀柄再度撞去,这一回用了巧劲,那人长声惨呼,突然间手便举了起来。
无奈哭丧着脸,趴在地上,拿着一幅不知从哪个倒霉鬼身上撕下来的衣服,没有笔,蘸着自己脸上的血,华妍雪一字一字念,他一字字写:
“立据人——写上狗名——欠清云园华姑娘三千两银子,共计一万五千两。未归还所欠银两之前,甘愿为华姑娘做牛做马,以身偿债。特立字为据。”
——先前还说“借”,这时堂而皇之成了五人欠她的。
华妍雪不取借据,仅扫了一眼,笑道:“嗯,狗名倒都还有个人样。——程铁映,祁中和,王达,戴通,匡弋。你是程什么的吧,给我好好收着,缺了一角,我只拿你是问。”她把这些人吓得差不多了,这几日来一肚子乌气尽去,乃伸足一一踢去,让这些人起来,指着那精瘦汉子道:“你——”
那汉子吓了一跳,暗自叫苦,这变化莫测的女孩儿竟是盯上了他:“小人匡弋。”
“银子。”
匡弋嘴里发苦,结结巴巴地道:“小、小人拿不出……”
“笨蛋!”华妍雪骂道,“你身上的银子!”
匡弋忙不迭哈腰,把身上全部银两铜钱取了出来,堆在地上,华妍雪看也不看,回头招呼:“老板,这是付给你的酬劳。”
那茶摊老板在茶棚子里,早就看得目瞪口呆,华妍雪叫了两声,方才听见。
老头满心眼里不愿意收这帮强盗似的汉子们的银子,但这小姑娘看起来却比强盗更凶,不收两个字打死也不敢说出口,只得口中连声道谢,一溜烟跑出来捡碎银子,偷眼看那女孩,笑靥如花,有若春风化人,哪有半分可怕之处?
华妍雪回座吃面,把面一根根挑出来吃着,慢吞吞地问:“你们刚才嘀咕什么灵湖山,坏姑娘好姑娘的,怎么一回事哪?”
这五个人至此断定眼前这突如其来的小煞星,便是那晚破坏了黑白两道围剿的华妍雪,害怕之中,却也流露出一丝丝喜气。他们只不过是江湖中的小混混,平常虽然舞刀弄枪神气得紧,却没甚么背景,只能口头上对着小老百姓耍耍威风。忽然间有了一个“做牛做马”的对象,来头这般厉害,单只疏影剑后人这个身份,便使他们大大与有荣焉的洋洋起来。
当下七张八舌,一起抢着说:“我来说,我来说!”
华妍雪俏脸微微一寒,指住匡弋:“本姑娘让谁说,就让谁说,谁再啰里八嗦的……”
她没有再说下去,瞧着这五个彪悍汉子噤若寒蝉的模样,唇际止不住流出一丝笑意。
匡弋忙道:“是,华姑娘,在灵湖山上您老人家……”
华妍雪一口面噎在嘴里,没好气地一掌甩出:“我老了吗?”
“是。是。”匡弋满头大汗,“小人是说,华姑娘在灵湖山上大显身手,击溃了由武林白道及黑山五岳各路人马,不料那起跳梁小丑死要面子,借口家里死了几个人,居然妄想找清云园评理来了……”
华妍雪截口道:“说得清楚些,怎么死了几个人?”
匡弋想起这小魔头和那扬言尽歼围攻之人全家的大魔头兴许交情不浅,不由打了个激灵:“嗯,这也没甚么……听说、听说是那个异邦世子……杀了几个人……”
华妍雪目光一寒:“死了人,还叫没甚么?”脑海里映现出白衣如雪、发白似银的少年影子,呸的一声,“那疯子,真敢这样做啊!”
“对对!”匡弋松了口气,赶紧道,“正是那世子心狠手辣,我原说姑娘嫉恶如仇,慈悲善良……”
华妍雪又笑又怒,怎么瞧着自己也和“慈悲”两个字浑然不搭界,骂道:“不许啰里啰嗦的,后来怎么样,说下去!”
匡弋渐渐摸清楚了这小魔头的脾气,表面上凶霸霸的,实在是有点外紧内松,定下神来,口齿渐渐顺畅:
“华姑娘有所不知,那夜参予灵湖山之战的人,接下来短短几天内,有不少人全家被诛,证实是那个瑞芒世子所为。那世子还扬言,凡参予灵湖山围攻之人,一个也别想逃过去。此言一出,那些暂时还没出事的人可就提心吊胆,整天耽心下一个血洗满门的就轮着他了。这凶神不是咱大离的,只要赶了出去便太平无恙,当下大家商量起来,一起来找清云算帐。当然,说是算帐,也无非想找个庇护的意思。”
华妍雪听他语中又有不尽不实之处,冷笑道:“找清云算什么帐?是说我破坏他们半夜袭敌的义举,放走敌国世子?”
她猜了个正着,匡弋大为尴尬,讷讷道:“咳,这起人不知轻重,姑娘犯不上和他们一般计较。”
华妍雪冷笑不止,心下气恼。她在清云园可谓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表面风光,实际虎视眈眈甚至敌视之人为数不少。那些江湖客成群结队找上门去,清云烦不胜烦,是否迁怒到她私出惹祸,那也难说得很。
眼光在匡弋身上打了个转,含笑道:“匡大侠,你身跨宝刀,这般气昂昂雄纠纠,往哪儿大展威风去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