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趣的灵魂,只能独行
谁是乾坤独往来,浪随欢喜浪悲哀。
世情到口居然俗,狂语何人了不猜。
彭泽去官非为酒,漆园曳尾岂无才。
百年倏忽如弹指,昨日庭花烂熳开。
——袁宏道《偶成》
灵魂永远只能独行。当一个集体按照一个口令齐步走的时候,灵魂不在场。当若干人朝着一个具体的目的地结伴而行时,灵魂也不在场。不过,在这些时候,那缺席的灵魂很可能就在不远的某处,你会在众声喧哗之时突然听见它的清晰的足音。
灵魂是一只杯子。如果你用它来盛天上的净水,你就是一个圣徒。如果你用它来盛大地的佳酿,你就是一个诗人。如果你两者都不肯舍弃,一心要用它们在你的杯子里调制出一种更完美的琼液,你就是一个哲学家。
不过,我们无须去探究自己的灵魂之杯的容量究竟有多大。在一切情形下,它都不会超载,因为每个人所分配到的容量恰好是他必须付出毕生努力才能够装满的。事实上,大多数杯子只装了很少的水或酒,还有许多杯子直到最后仍是空着的。
有趣的灵魂只能独行,但不是在一片空无中行进。毋宁说,你仿佛是置身在茂密的森林里,这森林像原始森林一样没有现成的路,你必须自己寻找和开辟出一条路来。
可是,你走着走着,便会在这里那里发现一个脚印,一块用过的木柴,刻在树上的一个记号。于是你知道了,曾经有一些相似的灵魂在这森林里行走,你的灵魂的独行并不孤独。
许多东西,我们之所以觉得必需,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拥有它们。当我们清理自己的居室时,我们会觉得每一样东西都有用处,都舍不得扔掉。可是,倘若我们必须搬到一个小屋去住,只允许保留很少的东西,我们就会判断出什么东西是自己真正需要的了。
许多事情,我们之所以认为必须做,只是因为我们已经把它们列入了日程。如果让我们凭空从其中删除某一些,我们会难做取舍。可是,倘若我们知道自己已经来日不多,只能做成一件事情,我们就会判断出什么事情是自己真正想做的了。
凡心灵空间的被占据,往往是出于逼迫。如果说穷人和悲惨的人是受了贫穷和苦难的逼迫,那么,忙人则是受了名利和责任的逼迫。
名利也是一种贫穷,欲壑难填的痛苦同样具有匮乏的特征,而名利场上的角逐同样充满生存斗争式的焦虑。所以,一个忙人很可能是一个心灵上的穷人和悲惨的人。
一个人真正喜欢一种事业,他的身心完全被这种事业占据了,能不能说他也没有了心灵的自由空间呢?这首先要看在从事这种事业的时候,他是否真正感觉到了创造的快乐。
心灵的自由空间是一个快乐的领域,包括创造的快乐,阅读的快乐,欣赏大自然和艺术的快乐,情感体验的快乐,无所事事地闲适和遐想的快乐,等等。
所有这些快乐都不是孤立的,而是共生互通的。所以,如果一个人永远只是埋头工作,不再有工夫和心思享受别的快乐,他的创造的快乐和心灵的自由也是大可怀疑的。
无论你多么热爱自己的事业,也无论你的事业是什么,你都要为自己保留一个开阔的心灵空间,一种内在的从容和悠闲。唯有在这个心灵空间中,你才能把你的事业作为你的生命果实来品尝。
如果没有这个空间,你永远忙碌,你的心灵永远被与事业相关的各种事务所充塞,那么,不管你在事业上取得了怎样的外在成功,你都只是损耗了你的生命而没有品尝到它的果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