档案人生

人的社会属性决定了你要服从社会管理。比如说个人档案,一个孩子出生前父母要办准生证,出生后有出生证,紧接着是幼儿园、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研究生乃至参加工作等等。这所有的环节都是要有证,而且建档。如果平时你不注意,那么高考录取后要投档,上大学时要提档你便知道了。另外,公安机关对公民的违法犯罪记录也是记入档案的,比如你年轻时候耍过流氓调戏妇女、或是偷鸡摸狗,受行政挽留、治安处罚或刑事犯罪等等,这些不良记录都要记入个人档案。这就是档案的意义。

最近,有个在深圳高中同学忽然怀旧,这个当年像歹徒现在像方丈的家伙想起当年那个班级。他正在为同学们做班级相册,其实,这是一个民间档案。他能起到的作用大概如《同桌的你》中唱的“我也是偶然翻相片 才想起同桌的你”。他要求每人提供从婴儿时期、上学时期到现在的照片。仅从个人资料的保存情况看,有的人很经心。我是一个没有档案意识的人,所以,在不同阶段也没有立存此照。我上初中以前的照片一张都没有。其实,我此前就照过两三次相。而且,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失败的。大概是一个刚学会拿相机的人,逼脸搭得厚厚的跑到乡下哄我们这些未照过相的土坯。我们的班主任是西安女知青小辛。照相时专门把自己的搽油皮包背上,盐池的沙子刮起时,老师的一头卷发像喜鹊窝。过了几天,照相的人把照片送来。大家一看傻了。两寸照上,黑乎乎十几个人头,有的像在哭有的像在笑。也就是说,照片上和我们看到照片的我们同一个表情:哭笑不得。

我还记得我照过一张穿海军衫的小照。但都不知丢哪去了。记得有一年去我大姑妈家有。不知道现在是否还保存。我估计不会了。天空没有痕迹,但鸟儿曾经飞过。说没有照片便没有童年,没有青春虽然武断了点。但是,没有人见证你的成长,不能不说是一种遗憾悲哀。老闵还好,把一些如烟往事用文字记录。虽然不似照片真切,但是,如果没有这点爱好的话,只能遗憾地说“我的青春小鸟无影踪”。

其实,人的任何一个年龄段都有其精彩的部分。苔花如米小,也作牡丹开。不要说苔花,苦菜花也有春天。再苦逼的青春偶尔也有一抹亮色。我寒暑假回家干活不讲究,割麦子打场天太热就赤膊上阵,上房泥一大早光着脚在大泥里踹。再加上放羊连把伞也没有,本来就黑,晒上几天就狼狈相出来了。但是,我这人天性乐观,闲来还不忘逗兄弟姐妹一乐。比如,我姐姐常想起我,高中时暑假在家,干完农活,像个超活子一样拿半根黄瓜当麦克,拧着 尻子唱《冬天里的一把火》的样子,唱完还“嘎嘣”一下,脆生生地咬了一口大嚼开来。那时候有句话“爹苦得像个傻吊,儿子像个华侨”。说的是农村老爹苦得无心修容、衣衫褴褛,而在城里读了几天书的儿子穿得像个华侨。我从来不知道华侨长什么样。我穿着干活未来得及换下来的破衣服,把我爹的老式中山帽往头上一扣,手往粪门上一搭,模仿村长开会的样子讲几句话,那扮相比赵本山演的黑土大爷还土。如果那时候我们像今天一样可以留下影像记录,那是多么珍贵。如套用孔子赞美颜回的话自我表扬那就是:“人也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

在焦卷照相时代,人们习惯把照片洗出来装进相册,后来数码相机普及后,便习惯了用电脑储存。等到手机微信时代,人们将行走所拍及时晾晒。有的人吃喝拉撒,啥都拍了往朋友圈晒,屁拍不上,要是能拍上有人也敢晒。晒完之后,都把照片存在手机上,会玩的云储存。而我也不大经心,存着存着便丢了。自己的形象也不大光辉,丢就丢了,也没那么在乎。我外出常拍点风景或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往往是照片中有景无我。这大概就是王国维在《人间词话》里说的无我之境。

这些年,我最惦记的一张丢失的照片是在阿拉木图拍的。那似乎是一个商场门口的一尊半裸的半身女铜像,不是美女,是大妈,典型的中亚东欧中年妇女的腰身,那个腰应该是A3还不止。大妈扎着一根粗辫子,臀股之间轮廓分明、沟壑有致。就块头其体重应该在八十公左右斤。但是,这尊雕塑给人一种踏实朴素的美感。那种丰乳肥臀的造型,让人想到的是肥沃的厚土、丰收的大地。关于这件在别人眼里看来不起眼的雕塑,没有人与我探讨。以我的理解,这是一尊歌颂母亲的作品。

相对文字和语言,照片的记忆功能是最较靠谱的。某媒体人说起采访当年老红军老战士,他说,人上岁数,有时回忆也是靠不住的。同样的事情同样的人,你三年前采访,和三年后采访,大相径庭。怀旧是衰老的标志,也是人性的回归。近处的事记不住,远处的事忘不了。母亲住院时,同病房有个八十岁的老太太,深情回忆她老头子当年打仗的场景,说得绘声绘色。感觉她当年就是战地女记者。故事讲完后问孙女:“我今天的降压药吃了没?”

作家档案

闵生裕(本平台特聘名作家)宁夏盐池人。专栏作家。擅长杂文时评,足球评论,艺术评论等。中国评论家协会会员,宁夏作协理事,宁夏杂文学会副会长;中国硬笔书协组联部委员,宁夏硬笔书法家协会副主席、秘书长。出版杂文随笔集《拒绝庄严》《都市牧羊》《一个人的批判》《闵庄烟火》《操练自己》等七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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