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本深小说【油坊】(十八)
李本深小说【油坊】(十八)
事过没几天,先是驴儿鬼鬼祟祟第一个来找二秃子,瞅着左近没人的情形下,才极秘密地说,他确确实实怀疑这事是老蔫茄子那个老狗日的干的。
二秃子听了,拧住两道八字扫帚眉说:
“嗯嗯,你提供的情报很重要,回去给谁也甭说,继续监视着些儿,少不了你的好处……”
第二个找二秃子提供情报的是发财,说他怀疑这事铁定是喜来干的。平常喜来这驴日的就喜欢偷偷摸摸,顺手牵羊的事情对喜来说来,就当喝凉水。
第三个找二秃子的是光棍喜来,说他怀疑是肋巴子那小狗日的干的。他说,别看肋巴子年纪小哩,人比灯捻子小,心却比磨盘大。肚子里藏的鬼,十个大人都猜不透。
第四个来找二秃子告密的是老蔫茄子,他先是闷头装了一袋烟,才吭吭吃吃地说,驴儿平常嘴里从来没哼唱过什么小曲儿,可这几天竟然哼唱开小曲儿了,这不就是个阶级斗争的新动向么?所以说,他觉得这事十拿九稳是驴儿那家伙干的。并要求二秃子一定绝对保密。
最后一个来找二秃子的则是肋巴子,他两只黑炭似的眼珠子笑得很是诡秘。附在二秃子耳根底悄悄说:
“我可知道是谁干的好事了!”
“谁?”二秃子乜斜起蝌蚪眼急问。
肋巴子转了转黑突突的眼珠子,却又极老成的一笑:“……算了,我不给你说了。”
二秃子气得干瞪眼,回头又催逼着何大头私下里寻摸寻摸情况。何大头的回答又是嘣地放了一声响屁。
二秃子皱着眉头说:“咱梁头,你咋总放屁哩,说句人话就不成么!”
何大头这才剜了二秃子一眼,气壮山河地说:“你当我上油坊来原是给你捉贼的?”
说来将去,油坊上的贼到底还是一个没捉住。古巴烟的腰却扭了。原因自然是因为那天那只老鼠的一惊一吓,更因为王军的那一跳一闪造成的,于是古巴烟使唤起他来就更理直气壮了:“王作家!去给咱抱些儿柴禾来啊!”
王军便听话地到柴禾堆去抱柴禾。柴禾没抱进来,却拎着一只装满胡麻油的酒瓶子进来了。
古巴烟立马哎哟了一个大声:“我妈妈呀!藏都没个地方藏了?可藏到柴禾堆里来了?这不存心给老娘头上栽赃哩么!老娘非得问他们个清爽去!”
二秃子闻声而入,见古巴烟悻悻地就要解腰里的围裙,便摆了摆手说:
“闲的。这事我亲自查问都查不出个所以然来,你去了就能问出来了?这就跟捉奸要拿双一样样的,除非你死死捺在炕头上,否则就提起裤子就不认账,铁嘴钢牙,一个赛过一个!妈日的,双碌碡的人都是贼……这事得细细地从暗中调查,还不能张扬嚷惶。哎我说王作家,你也多少给咱操些心!甭一天到晚就想你那烂文学了。作家是个球!”
王军只是冷笑,一改往日的风格,再不作辩驳。他知道二秃子之类的人天生跟文学就是绝缘的,跟二秃子较真,无异于对牛弹琴。
最近这几天,王军脑子里过来过去回旋的是哈姆雷特的经典台词——“人是一件多么了不起的杰作!多么高贵的理性!多么伟大的力量!多么优美的仪表,多么优雅的举动!在行为上多么像一个天使,在智慧上多么像一个天神!宇宙的精华,万物的灵长!”
说来也怪,双碌碡的大知识分子对古巴烟——身边这个活鲜鲜的女人,竟逐渐多有了一些新鲜的感觉和看法。先前他那小素材本儿写的对古巴烟的评价就两个字“破鞋”,现在看来这个结论真的有必要重新再审视审视了。他开始往深处挖掘人的欲望的旨归了,古巴烟如此放荡,她究竟图个什么呢?图名?图利?好像都不是。她应该不想万古流芳。那么她就只是想图个痛快了。虽然是比较低级的痛快,是出于本能的东西,但你能说本能这简简单单的东西就是十恶不赦的罪过?那人为啥还要分成男男女女?这男男女女为啥还要结婚、生娃?哎呀,不想了,脑瓜子又生疼了,再想下去也是个无底洞,不想了。摆在他眼前最现实的问题是借助于哈姆雷特的不朽独白来思考下一步实实在在的行动,这才是当务之急!
哈姆雷特说:“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那么,去和古巴烟日鬼?抑或不去同她日鬼?这也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
行动!必须付诸行动!决不可再迟疑了!古巴烟的示爱已经不是暗示,而是明火了,那他还犹豫什么?等待什么呢?趁着夜色,窜出去,吱喽一声,轻轻地推开那女人永不锁闭的窑门,便一切都妥当了……可是,等一等,他还得再想一想,这样是否会让自己觉得丢失了什么更宝贵的东西没有?那么明天吧,明天,他一定去同古巴烟日鬼……
然而,就在双碌碡的大知识分子还在进行哈姆雷特不朽独白的深层次思考的时候,何大头却先窜到古巴烟住的小窑洞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