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中的“南丁格尔”(九)

作者 庞红 军旅警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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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得当年看苏联电影《这里的黎明静悄悄》,当那些可爱的苏联女兵一个个在战斗中牺牲,不禁感到很惋惜,也了解了战争的残酷。都说“战争让女人走开!”然而,从国内革命战争到八年抗击日本鬼子的侵略,再到1979年的对越自卫还击战,哪一次没有女人的身影!

年轻的姑娘们是战地医院里主力的主力。我们医院的女兵基本上都是军人或干部家庭的子女,这也是那个年代的特点。女兵大多是1968年-1971年入伍的,出生年月有的是1956年或1957年,打仗时也才22~23岁,多小的年龄啊,有的身高才150公分!可在残酷的战争中,救死扶伤的关键时刻,她们个个都是独挡一面的高手!在我们医院的各个岗位中,抗休克组担子很重,那里都是重伤员,稍有不慎,这些从火线上抢救下来的战士就可能在野战医院失去生命!

我们二所的王世保、孙宁桂、安信华和三所的蔡慧如等几位战友都是抗休克组的主力,她们每天面对大量重伤休克的伤员,紧张工作,细致观察,不漏过一丝一毫危险的征兆,送走一批又迎来一批……没日没夜不眠不休,两个战役下来没有牺牲一个战士。今天说起来可能只是一句话,可是经历过那些日子的人都知道这是多么不容易,多么了不起的事啊!如果没有忘我的精神,稍一放松或者懈怠,受伤的战友就可能永远不能再睁开眼睛了。感谢这些年轻的姑娘们,为了从死神手中夺回战友,也为医院的集体三等功立下了汗马功劳。

开战后的第三天,通知我们向后方转送一百多伤员,要求十点以前送到车站。我们这里有四百多伤病员啊,先送哪些伤员走呢?经过研究,医院确定先把重伤员和轻伤员送走,这样决定的依据是:重伤员危险,自然要送到后方治疗;而轻伤员好得快,可以很快痊愈,这样医院可以有床位周转接收新来的伤员。

我们到车站后,只见接伤员的列车也刚进站,这些都是老式的绿皮车,并非医疗专用的车厢。轻伤员可以自己上车,而重伤员的担架就上不去了,在狭窄的通道里,担架根本不能转弯,所以只能从窗口往上抬了。这个办法还行,我们把伤员一个个从窗口抬上去,车厢里再安排两个人接着,重伤员上去后都安排到中铺和上铺。(注:缺胳膊少腿的伤员安排中、上铺,危重伤员安排下铺,轻伤员安排下铺四人一床。)

(141野战医院部分参战人员)

站台上有许多当地干活的民工,见我们这些担架员和小女兵正在非常吃力地运送伤员,他们马上自发组织起来,帮着我们往车厢里运送伤员,有了他们的帮助,伤员的搬运工作就快多了。这些民工们第一眼见到缺胳膊少腿的年轻战士们明显被震撼了!他们一边帮我们抬伤员,一边流着眼泪痛骂越南鬼子的忘恩负义。那个场面,确实让我们这些已经对鲜血和触目惊心的伤口都有点麻木了的女战士们,也热泪盈眶了!就这样我们送走了一批又一批的伤员。

那次友邻医院带队的是个女干部,她们的伤员送到后,就要把氧气管输液管拔下来拿走。我一看说:“不行,不能拔,伤员出了事怎么办?”我话音未落对方马上叫喊道:“庞红,你在这里啊!”我抬头一看,原来是入伍前同年级的同学黄小冰,我们竟然在前线碰上了。她告诉我:“在前方这些东西消耗太大,不拿回去就没有用的了,到时再怎么抢救伤员啊!”我见她也有难处,就说:“你别拔这个,我这就去给你拿没用过的。”我们医院的战材物资准备的较充分,所以上级指挥机关就把我们这个野战医院放在了二线医院的位置上,反而接收驻军医院的伤员。小冰她们几个接过了我给她们的氧气管和输液管高高兴兴地回去了。几十年一转眼过去了,如今我们同学聚会时,小冰还总是会讲起那次在战场的偶遇呢……

(141野战医院部分参战人员)

战火中的“南丁格尔”(十)作者 庞红

开战几天后,传来一份通报,内容是我部有一个师医院被越南特工端掉了,医院的人全部牺牲,女兵死得很惨……不用讲明大家心里都清楚“死得很惨”是什么意思……这个消息顿时让大家都紧张起来了。此后,所有来医院的人都被我们带着怀疑地眼光死死盯住!

第一次,来的是一个军区后勤部医疗器械科科长。东北人,高高的个头黑黑的脸,到了我们院里也不说话,也不说找谁?他只是东张西望的到处看,这当然就引起了我们的警觉,于是几个人立即一起围了上去开始盘问他。直到这时他才开口说话了,他说:“怎么,把我当特工了?越南有长我这样的吗?你们这些女兵就这眼力还想抓特工?!”他不但不表扬我们的警惕性高,反而把我们批了一通,真丧气!但是特工的阴影太重了,我们不管是否会再次丢脸,仍然提高着警惕。

第二天又来了一个军人,个子瘦瘦小小的戴着眼镜,一来就要找院领导。关键是他背着个短把卡宾枪,这枪在外国电影里见过,国内还真没有。这让我们不得不怀疑他是人是鬼?我们警惕地盯着他,看他要干什么?他问我话,说要找院领导,我就问他有什么事?要先告诉我们。正说着,文副院长自己出来和他搭上话了!这个人走了以后,放射科的叶少南很严肃地去和文副院长谈话。叶说:以后来人你不能先见,让“军长”先见,确认没有危险你再出来见面。

“军长”是我们院里一个男护士,个子矮胖矮胖的,头又大大的,不知何人送了他个“军长”绰号,他的真名我却想不起来了,只记得他姓梁,但是这个“军长”的称谓我肯定会记一辈子。叶少南的意思我们都明白,防止特工的偷袭首先要保护好医院的最高领导,否则后果不堪设想……小叶和文副院长说着话,我们在旁边帮腔的几个快笑翻了,只见“军长”大人在一边哭笑不得地站着,任大家开他的玩笑!不过还好,我们始终没有碰到特工的袭击。

(叶少南)

当天晚上,又通知我们送伤员,这次要送几百人,我很高兴,虽然一次送几百人,可想而知接下来我们的工作会有多么艰巨。但是,受伤的战友们却因此能得到更好的医疗保障,这让我们非常欣慰!所以完全忘记了随之而来的艰苦劳动。随车到了车站,只见一列新式的医疗专用列车停在铁轨上,据说是抗美援朝时期制造的卫生专用列车,我们正急着往车上抬伤员,看到了一个人上半身趴在车窗外大喊:“庞红,庞红!有庞红这个人吗?”我大声回答说:“有!你是谁?”她介绍自己是189医院的,你妹妹问你好,让你注意身体!我的妹妹庞平就在那个医院,这次也上前线参战了。我就请这位传话的战友转告庞平:“我没有时间去看她,自己保重身体!”就这样,通过别人的嘴,我们姐妹在战场上间接地讲了几句话。可是没有想到,十几天后我们姐妹再见时,我的眼睛却已经什么也看不见了……

新列车很方便运送伤员,门开在列车的中间,上下铺在车厢的两边,中间方便医护人员巡视观察病情。情况是越来越好了,随着战争的进行,医疗器械也在更新着,不变的就是我们这些医务人员。我们日复一日地工作着,吃饭、睡觉都只能抽空,完全没有准点了。除此之外,我们的所有时间全部在病房,在伤员的身边……人生中最永恒的幸福就是平凡,对工作执着,是一种精神的寄托!

战火中的“南丁格尔”(十一)作者 庞红

只有从战场上走下的人,才真正明白什么叫兄弟,什么叫战友!生死一念间,值与不值在于那种血与火炼成的战友情谊。

意外总是在不规范的操作中发生的,带来的后果就是:轻则伤残,重则死亡!第四天上午,又通知我们后送一批伤员,大家把要后送的伤员送上汽车前往火车站,刚走到途中,迎面开来了一辆解放牌卡车,车上传来了一个人的惨叫声,那声音听着都瘆人!这是怎么了?我赶紧下车,到那辆车上看看是什么情况,一看我也吓了一跳,原来是一个战士汽油烧伤,身上烧得衣服只有腋下几块布,腿上的皮肤烧得如同小叶桉树脱皮一样。伤员惨叫着,这种烧伤造成的疼痛真是无法用语言表达!我赶紧指挥车辆让开路,让这辆送伤员的车直接开到了手术组。

手术室的同志们正在紧张地工作着,突然送来了这个烧伤的伤员,他们马上分出人手来先处理他。在这里我必须介绍一下手术室的情况,这里除了我们本院的医生:黄金强主治医生,黄大明医生,还有罗玮光麻醉师,王素芳、贾晓虹、韩容琴、王爱玲等几个护士。由于这次任务,上级又给我们增配了广西中医院附属医院的一个手术组,其中有神经外科,骨科,普外的副主任医生。这个神经外科的副主任,他刚进修回来,曾在一年中就做过四百多例颅脑手术,一天常常要做两台以上的手术。这些专家级的资深医生太可贵了,他们都具备非常丰富的临床救治经验!

(黄金强医生)

说实话,部队的野战医院医务人员虽然对战士感情深,意志坚定,行动果敢,但是专业技术水平都不太高。而这批来自地方的高素质医生都是经过千挑万选的尖子精英,他们不仅同样具备对解放军的深厚感情,而且拥有部队医生普遍缺乏的高水平专业知识和经验,这次任务中的许多危重的颅脑伤,全身多处复合伤的伤员,都是在他们的指导协助下顺利完成救治的!手术组经常是连续手术几天几夜,没时间吃饭,就把缴获来的法国奶粉冲得浓浓的喝下充饥,站立的时间太长,脚痛的站不住了,几个女同志就跪在地上工作。

有一天,来了一个“气性坏疽”伤员,这种病也叫战伤传染病,死亡率极高。为了挽救他的生命,只能马上给他做高位截肢手术,为了确保不会发生蔓延感染,连骨盆都切掉了一部分。这条切下来的腿包好后,拿到外面的空地上,找了几个民工挖了个坑埋葬处置了。手术室外的一条水沟,已经被每天流出的血水染成红色的小溪……开战几天后,伤员们来得比前几天少了,于是医护人员稍微闲了就可以躺在担架上,或者干脆就躺在地上睡一会儿,大家谁也顾不上到处的血迹和污渍,因为实在是太累了!铁打的汉子也经不住几天几夜的连续作战啊,何况还都是一些正值花季的小女兵呢?!

这篇小文章写到这里,我仍然忘不了那位烧伤的年轻战友,在那种艰苦的条件下,他还能活得下来吗?可怜的年轻人!但愿你能挺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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