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笔记：六月二十五日的Z70
梁东方
按说同一趟火车，在什么站上车都一样，都还是这一趟火车，乘坐的感受不会有什么区别。可坐火车其实不仅仅是在车上，还有候车的部分，如果是短途乘车的话，候车的部分往往已经占去了整个旅程时间的很高比率，所以整个旅行感受中在哪里在什么车站上车的因素就变得很重了。
和整个城市的小街道到处都在翻修一样，北站广场也正在整修。这是城市提升的一个全局性措施；这样匆匆奔着火车站而来的人们，还有时间尚早，不急着进站，要在外面凉快凉快抽根烟的旅客，也就绕开施工的机械和翻开的地面，在建筑的影子里坐了一片。
戴着红袖标的执勤人员在每个重要的位置上都有固定的位置，偶尔还有巡逻的士兵荷枪走过，在随意散坐在水泥台上、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的人群中引来一片注目。随后又立刻都习以为常般地继续聊天刷手机了。大家都很清楚，现在是严管时段，外面一向总是有的那种喊叫着讨价还价的车和人，都没有了。进候车室的安检措施也更严格了。刷卡进去以后先出示健康码，然后过安检，然后向北走的还要再次进行健康码检查、再次刷身份证、再次安检，一项一项全部进行完了，才能进入一个完全封闭的候车空间。
所有的座位都已经坐满了，原来要求隔一个人坐一个人的防疫措施无法执行了，就连周围靠着墙靠着窗的全部空间也都被候车的人占满了。我很幸运有了一个靠着窗的位置，可以把双肩包放在窗台上，还可以靠着窗台。顶棚上几个吊扇不紧不慢地转着，还真有一股股的凉风被它们旋转着吹下来。
在拥挤的人群中，一旦有了一点点凉风，人们的感觉就好了很多。旁边一个大妈兴致勃勃地和一个显然并不认识的小伙子畅聊着：我闺女在外交部，我女婿在大公司，他们在北京买了房，16万一平米，我告你说，要是没有北京户口没有必要在北京买房，买了也没有用！我是北京户口，孩子们给我带过去的。他们太忙，一忙就叫我去，去就去呗，我是常客了，老是在这条线上走，你看我快七十了，身体多棒。昨天我骑车从桥西到桥东开发区，然后又骑车回来，一趟就五十分钟，没问题，你别看我有点胖，有劲儿，你看看你们小姑娘，天天减肥，弄得细腰一把把的，不行啊，没劲儿啊……
她这时候说话的对象已经转向旁边站着的一个穿着热裤光着腿的女孩儿了，那女孩显然因为自己的细腰而有点不好意思，尴尬地笑了笑。大妈完全不在意地继续说：找对象就得找那种胖一点的……刚说到这儿，戴着红袖标手持检查仪的警察过来，伸手向她，让她出示身份证。她很利索地拿出来，递过去。大妈很高兴地说：看看警察同志都觉着我有点特殊不是，我身体好，不像这么大岁数的！
警察检查了身份证递还给她，马上就又让一个坐在椅子上的人拿身份证了，那个中年人有一切中年人在身材上应该有的特征，大腹便便，脖子很粗，头发稀疏。警察一点也没有向周围的年轻人要身份证的意思，看来是针对上岁数的人的。
那大妈滔滔不绝的话痨格式被这样打断了一下，马上就又要再找回来接着说：在北京只要有了住的地方，别的一切都不在话下，就是住贵……突然一阵骚动，站满了人的候车厅里的一道活动隔断开始被拉着打开了，将后面的检票口露出来，人们呼啦啦地一起涌向检票口，立刻就排成了几乎没有缝隙的几大队。那大妈动作果然利索，抓起包，拉上小推车，在小伙子提醒猛向前跑的她别落了东西的时候，她还不忘回头说：我从来都不拿那么多东西，我出门都是利利索索的……她的小推车上高高地插着一卷旧凉席。她拉着高高的旧凉席，直接钻到了队伍的最前头。
可是检票口上面的电子显示屏上的滚动字幕显示，本来晚点一刻钟的火车现在晚点二十五分钟了，晚点二十八分钟了……尽管可用刷手机来打发时间，但是始终簇拥着排着队的人们终于还是有点泄气了。有人重新坐回了椅子上，因为有的人占着空椅子不让别人坐而发生了一些争执，争执在占位的人终于等来了去抱孩子的同伴以后基本平息，而检票也终于在盼望了许久之后突然开始了。大家一下都站起来涌向检票口，刚才的占位和因为占位而来的争执一下就都变得没有意义了。
一一刷身份证进站的人流下了地道上地道，在接近地道顶端的站台的时候被工作人员的绳子给拦住，不得不簇拥着站在台阶上，等着火车停稳以后才得以被放行。再次刷身份证上车以后，却有意外的惊喜：没有想到的是Z70车厢里的空调很足，不仅空调很足，车厢前段的空间也很大，宽敞凉爽的好感觉让人长舒一口气。当然，座位本身还是狭窄的，是大家不得不簇拥着的。
火车缓缓启动，列车广播响起：……按法律法规有关规定办理，并严格执行枪弹分离等有关枪支管理规定。二、请勿携带以下爆炸物：照明弹、炸弹、燃烧弹、烟幕弹、信号弹、催泪弹、毒气弹、手雷、手榴弹等弹药，炸药、雷管、导火索、导爆索、爆破器、发爆器等爆破器材，礼花弹、烟花鞭炮、摔炮、拉炮、砸炮、发令纸等各类烟花爆竹，以及黑火药、烟火药、引火线等萤火制品。上述物品的仿制品。三、请勿携带以下器具：匕首、三棱刀，包括机械加工用的三棱刮片、带有自锁装置的弹簧刀，以及其他类似的单刃、双刃刀等管制刀具，管制刀具以外的可能危及旅客人身安全的菜刀、餐刀、刮刀、屠宰刀、斧子等利器……
广播声中，乘务员在车厢里快步走着高声喊着：下一站保定，下一站保定。办理补票手续的，只能办到保定，不办理北京的补票！不办理北京的补票！如果你的行李中有违禁物品，现在就请主动向列车员和乘警申明，否则到了北京被查出来后果自负，后果自负！为了你和他人的健康，请把口罩戴好！衣帽钩上不要挂包！本次列车全列各个车厢内包括厕所内都禁止吸烟，吸烟请到车厢连接处的烟灰缸旁，否则将予以处罚，否则将予以处罚……
她还没有说完，卖货的就已经到了这个车厢，小推车上的奶贝齐刷刷地摆了一片：大家好，大家旅途辛苦了，今天我们有缘，我们今生有缘，奶贝奶贝，三粒就可以冲一碗奶，一袋子奶贝可以冲出二十碗奶！我给大家带了超级优惠的价格，超市六十八一袋，火车上一百块钱钱五袋，今天一百块钱十袋，一百块钱十袋，这样货真价实的便宜你去哪里找，你去哪里寻，错过了就没有了，错过了就是一生……
她的声音只是暂时屏蔽了人们的注意力，一旦回过神儿来，就又重新听到了那永远做着重复广播的嘹亮声音：发泡剂等易燃固体，黄磷、白磷、硝化纤维、油脂及其制品等自然物品，金属钾、钠，碳化钙、镁，铝粉等遇湿易燃物品，高锰酸钾、氯酸钾、过氧化钠、过氧化钾、过氧化铅、过醋酸、双氧水等氧化剂和有机过氧化物。五，请勿携带以下具毒性、腐蚀性，放射性，传染性、危险性物品：氰化物，砒霜，锡粉，苯酚等剧毒化学品以及毒鼠强等剧毒农药，含灭鼠药，杀虫药，硫酸，盐酸，硝酸，氢氧化钠，氢氧化钾，蓄电池含氢氧化钾固体，具有消灭活性铜等腐蚀性物品，放射性同位素等放射性……
这种循环重复的广播的威力不可小觑，它逐渐就会让那些陌生的词汇一点点刻画到人们的脑子里去，不管你文化程度如何，等下车的时候好像都已经是化学方面的专有名词的深入掌握者了。
火车无声地奔驰在熟悉的京广线上，基本上瞥一眼窗外就知道大致上到了哪里了。这样一瞥和下一次的一瞥之间，就会有令人吃惊的感叹，真快。火车的速度不仅没有受到晚点的影响，而且感觉还比平常要快，出城的时候时速一百公里，很快就到了一百四十九公里，这大约是驾驶规章在这一段路上允许的最高速度了。以这个速度奔驰，列车依旧非常平稳，让人感觉即便再提高些也是完全没有问题的。
火车骤然开始降速，大家都有点前倾或者向后坐沉的感觉，马上就到站了。
短短的一小时十分钟左右的路程，今天却像是跑了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