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文瑞:官中胡琴与角儿胡琴
徐兰沅先生
胡琴儿与鼓佬儿并驾场面,事情一点儿不比鼓佬儿少。
拉胡琴儿须两手皆有功夫,左手摁弦既要准确瓷实又得活泼不滞,右手拉弓须张弛开合灵敏有力,左手指音不佳,则字眼儿(音符)不清;右手无力,则弦音不能清越,所以行内讲“百日笛子千日箫,小小胡琴儿拉断腰”。
伶界所言好胡琴儿并不仅指基本功。胡琴儿就是为唱主儿托腔保调用的,讲究“扶着身段行,搀着唱腔儿走”,“肉埋在饭里一一闻得见香,看不见样儿”。伶界有规矩叫“胡琴儿没有对的时候”,意思是说不管你胡琴儿拉得怎样好,只要角儿唱得不舒服,都是胡琴儿不对;角儿可以唱错,胡琴儿不能拉错。一出戏得彩,是角儿唱得好,而不是胡琴儿拉得好,胡琴儿拉得再好,风头也不许盖过唱主儿。
胡琴儿在台上得彩始于李四(李春泉),自此场面就有了规矩。在台上角儿没要下好儿,胡琴儿绝不许抢先要好儿;就算角儿已要下好儿,胡琴儿想拉个花过门获得彩声也只能偶为之,不可没完没了地喧宾夺主。倘或胡琴儿的风头盖过唱主儿,行内叫“奴欺主”,为规矩所不许,自然也没人用你。而且,但凡炉火纯青之大角儿,向来是“随心所欲不逾矩”,比如老谭,唱腔儿细微之处经常变化,并无定法。而这般大角儿很少对戏,顶多说一句“我唱的都通大路”,就连唱什么调门儿也兴许不事先告与胡琴儿,全凭他登台时的嗓子状况而定。这就得靠胡琴儿仔细听他登台后念的“引子”(念白是有调门儿的),拿住他的最高亮音儿,分秒之间就得把琴弦定好,如此之谓“傍角儿”。傍角儿就是依傍并服务于角儿,老话儿叫“抓龙尾巴”。傍角儿的胡琴儿由此得名“角儿胡琴儿”。
在没有“角儿胡琴儿”之前,文场都是官中胡琴儿,且按技艺水平排序出场。刚吃场面饭的新手须从“头半工”拉起,所谓头半工就是开场戏。1912年之前,戏园子还没有普遍“灯儿戏”(夜场戏),通常是午后开戏天黑打住,一般得十来出戏。前四出叫“头半工”,中间三出叫“中半工”,最后三出叫后半工,这是场面的叫法。
戏码儿分得更仔细,头三场叫开锣戏,也叫帽儿戏,之后是小轴子,然后是中轴子(多为武戏),再后叫压轴子,最后是大轴子。无论场面还是台上演员,排序越靠后,地位和水平越高。
伶界的规矩是,凡前面用过的腔儿和曲牌后面不能再用。拉前场活的下去后,须告诉后面的先前都用了什么活,以让后面避免重复,所以排序靠后者没点儿真能耐是承应不下来的,最起码会得多才行。就胡琴儿而言,前半工拉得不错,才能升至中半工。拉一阶段中半工,肚子里越来越宽绰,经验和技艺水平也都够格了,才能拉后半工。后半工胡琴儿之所以高明,是他们能洞悉唱主儿口中的一词一字一腔一调,遇瑕疵则设法掩饰。逢高腔儿、矮调须一一为之托衬,兜得住腔儿,如此方算妙合。由是,后半工胡琴儿多被大角儿选为私房专用,成为“角儿胡琴儿”。
张文瑞《旧京伶界漫谈》 中华书局 2018年5月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