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迎秋：程师表演浅谈

程师的表演细腻传神，得益于他对人物内心的细致分析。有两个戏我印象深刻，一个是《梨花记》，另一个是《花舫缘》，都是程师早年常演剧目，现在很少有人演了。这两个剧目都有男女主人公在花园相遇的一折，因为剧情不同，主人公身份不同，程师表演起来各有特色，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梨花记》第五场是骆惜春和张又谦在花园相遇：

张又谦唱摇板：小园三月多春事

几株绿柳已垂丝

啼鸟似知人意思

骆惜春接唱：  春风吹偏海棠枝

张（白）：你也来了，巧得很

骆（白）：不想哥哥也先在此处

张（白）：贤妹你看小园风景，春色撩人，那花落花开一年一度，我与贤妹同学已经二载有余， 看着园中花落花 开已经一度了。

骆（白）：是呀，青春易过，白日难追。我看万紫千红无非是斗艳一时，只有那一树梨花如同白雪，算得花中君子也。

在这场戏中，程师的表演是这样的：骆惜春与张又谦在园中不期而遇，程师扮演的骆惜春表情先是有些惊讶，“哒哒哒”鼓毽子后拧身面对台下，然后又表现出几分惊喜，通过眼神传达给观众。两人施礼后程师表演稍稍后退一步，略显拘谨羞涩，毕竟男女授受不亲，很贴近主人公身份。当念到青春易过时，程师抖一小水袖花，收袖，环指，轻叹，眼中又闪现出一丝惆怅。这段表演中程师把骆惜春惊讶、惊喜、矜持和惆怅的情感表现的层次分明。

还有在《花舫缘》一戏中的花园一场。程师扮演的申飞云载歌载舞唱完“又只见双蝴蝶上下飞腾”那段时，小生扮唐伯虎上场：

唐（唱）：来至在沈府中做了仆人，恨只恨未得见绝色佳人。（白）今日二位公子出府赴宴，我不免到园中游赏 便了。

申（白）：你是何人，在此作甚？

唐（白）：惊着姐姐了。我是新到府中伺候二位公子的。

申（白）：哦，听说府中新来一仆名唤贾朴，可是你么？

唐（白）:正是小生

申(笑，白）：仆人就仆人，还自称小生作甚！

此场中，当申飞云看到唐伯虎时，先是一惊，后退两步，侧脸偷偷打量一下，然后询问，神情先吃惊后迷惘，分出两个层次，吃惊的是花园中有陌生男子，迷惘则是此人似曾相识。最精彩的是后面的一笑，当唐伯虎自称小生时，飞云先是打量了一下唐，眼角隐含笑意，突然后退几步，转脸窃笑，然后在转过脸来，脸上还带淡淡笑意，这样，把一个活泼可爱但又在大户人家知晓礼数的小丫鬟形象刻画的惟妙惟肖。几十年了，这段表演还深印在我的脑海里。我的一位张姓同学一次和我看完此戏后曾玩笑说，看看程砚秋演的丫鬟，我家的仆妇都该枪毙啦。由此可见程师揣摩人物的细腻深刻。

程师对学生要求很严，我深有体会。《青霜剑》是程师剧目中好的没法形容的好戏，拜师后我又请程师给我说排，自以为很不错了。记得程师隐居那段有一次我在电台直播此剧，反响不错，我也有些自得，以为程师会夸奖我，等见了程师，程师一脸的不高兴，说“你以为很好了？连小孩子都听不入耳啦！”几句话听得我羞愧满面直冒冷汗。程师看我的窘样，缓和了语气，说“演戏要演人物，不是为了唱而唱，申雪贞的恨意，不是要你在唱时咬牙切齿的，要把恨意通过神情和演唱综合表现出来。你首先要入戏，体悟角色内心，你还要跳出人物，综合分析把握。出和入缺一不可”。程师又举出王瑶卿先生给他的指导。程师早年有一出排而未演的戏《丹阳恨》，与《青霜剑》相似，都是为夫报仇之事。但王老夫子给程师分析，《丹阳恨》的徐氏为夫报仇同时可能会牵涉到丹阳郡的政治安危，而《青霜剑》的申雪贞则只是私人恩怨，同是复仇，因身份、目的不同而表现出的气度就不相同。程师是叫我明白，演员就是自己一人，角色却千差万别，所以演戏要演人物，演内心，不能简单的把人物脸谱化，机械的为表演而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