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志（37）：不眠者（二）

        老王最近时常做梦，内容光怪陆离。有次在梦里成了侠客，去山上救一位朋友，山路崎岖，半山处有条暗道，通向另一条山谷，谷底有奔流的河水。从暗道进去，曲曲折折、幽暗昏惑地走了半天，钻出洞口，发现居然又回到了入口处。一回头，却没了出口。进去，又如前一样，仍是那条暗道，仍是曲曲折折、幽暗昏惑地走，谷底的河水似乎清晰可见，却永不能到达。如是这般的七八次，天就亮了。醒来后，老王觉得疲惫不堪。

  

          “大夫，我这种情况很久了。是不是有什么问题？”持续了大约一个月后，老王来到了精神科。

        “没什么大事。压力太大，太紧张了，神经衰弱。吃点药。重要的是放宽心，注意给自己减压。”

        

        老王减压的方式是找到了老李，那时候老李还没有成为不眠者，也在苦恼之中。趁着酒劲，老王把自己工作、生活中的不如意和老李尽情倾诉了一番。

        “没事，老王。会过去的。我们，还不老。”醉眼朦胧中，老李语气很肯定。“别人做的，我们也能做到。我们，不会被淘汰。”

        老李的办法，是成为不眠者。终于让自己从时间不够的窘迫中解放出来，工作顿感轻松。在短期的轻松兴奋以后，老李很快变得沮丧和焦虑。

        没有梦的日子，让老李觉得自己只是个机器。

        很早以前，人类的先祖第一次意识到梦境和现实的区别，在虚与实的交替中，人类的精神世界首次完善起来。一阴一阳之谓道，虚拟的梦境是人之所以为人不可或缺的重要组成部分。老李想起小时候看的一部电影，《盗梦空间》，里边的女主居然想永远留在梦境里不再回来，可见梦境的美。

        在那个年轻人自杀的第二天，老李的问题得到了解决。头天晚上一起对自杀的年轻人施救后，其中一个小伙子加了老李的微信，说随后专致谢意。

 

        小伙子的谢意就是给老李推荐了一个可以做梦的机会。

        按照对方的指引，老李在当天晚上就来到了位于桐河巷的“圆梦酒吧”。进入酒吧，和别的酒吧不同，这里有各个年龄段形形色色的人，昏暗的灯光下，围着桌子三三两两的喝酒，聊天。

        “叔，请里边走。”说明了来意后，服务生把老李带到了大厅后边的一个走廊处，“赵哥说了，您也是想来圆梦的。我们这儿有100多种梦境模式，各种套餐都有。您刚来，别充卡，我给您申请个三折地体验套餐，需要了下次来再充卡也可以，刚好我们下个月有活动。”

         老李选择的体验套餐包含30分钟梦境重现、一杯恢复鸡尾酒和一小时的音乐适应，体验价688元。

        穿过走廊，右转进入另一个大厅，灯光柔和而偏于昏暗，里边放了许多像电子按摩椅样的椅子，不少椅子上有人，半躺着，头上戴着一个环状的东西，闭着眼睛，表情恬静。

         “这个厅呢，基本上都是您选的追忆过去模式，不少都把时间设定在20岁以前，想梦到小时候的事情，特别是一些已经离开的亲人。我们的圆梦椅是结合最新生物神经研究科技，配合特制药物，通过电磁刺激激活部分神经组织，可以给您完美的梦境体验。”服务生小声地介绍。

       在服下一粒白色的药片之后，老李渐渐有了“睡意”，和之前服用的安眠药不同，这种“睡意”更像突然之间进入某个状态，有点类似麻醉苏醒的阶段。戴上“圆梦头环”后——从刚才服务生的介绍，老李知道了这个仪器的名字——久违的梦境真的出现了。

        老李回到了小时候。村旁小河边，夏日，柳树上蝉尽情地鸣唱，河水清凉，一群光着身体的小男孩儿，在沉睡的午后，摆脱了大人的监控，不约而同地聚集在河边。下到水中，感觉水并不凉，舒适的温度让肌肤几乎无感。

        夕阳西沉，那么大，像硕大的红红的橘子，河水一片深红，隐约听到母亲呼唤自己回家吃饭的声音。环顾四围，小伙伴们都没了踪影，只剩下自己。远处通往村子的小路上，出现了一个女孩儿的身影，就是自己每次看到都会心跳加速暗自高兴有时会默默跟随许久的女孩儿。虽然从未说过话，也不知道她的名字。

        教室里灯光明亮，呜呜哇哇的读书声在晚上带着混沌的睡意，有几个同学熬不住已经趴在了桌子上，按照约定同桌悄悄拿出圆规狠狠地扎向他的胳膊。老李感觉自己的双眼迷离，昏昏欲睡，却又不敢睡去，强打精神背着历史书上大致相同又各有差别的世界大战的影响。

        天渐渐亮了，窗外潮湿的空气正带着草树的清香汹涌而来，远处山峦的轮廓逐渐清晰，新的一天，很美好。

        “叔，感觉怎么样？”睁开眼，先前的服务生微笑着问候，顺手摘下了头环，调高了座椅的斜度，递来一杯淡绿色的酒。

        “这是恢复鸡尾酒，能让您更好地记住刚才的梦境，保持长久的美好体验。请慢用。”

口感不怎么好，也不怎么坏。老李还沉浸在刚才的“梦”里，对酒并不介意。喝着酒，刚才的梦境像刚刚看过的电影，一遍遍在脑中浮现。和以前做梦不同，现在的梦只要回忆，可以纤毫毕现，完全不会出现睡醒后马上消失的情况。

        老李很满意。

        随后的一周，老李状态极好，像二十多岁刚入职时一样。但就是时常想再去“梦吧”体验一次。他们这些“不眠者”已经习惯把这个酒吧称作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