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三)志同道合的两个人
12
志同道合的两个人
————选自张书林自传《走过荆棘的旅程》
文/张书林
我是过了一周才知道李云被调到村办企业来上班了。
那天天气很热,一点风都没有,我正满头大汗趴在机器上给闭合器拧最后一颗螺丝钉,李云突然跑来叫我。我听到李云熟悉而让人心动的声音,抬起头来,忘了手上还有机油,顺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李云看着我花脸的样子,抿着嘴憋着笑,说:“书林哥,能帮我去干点活吗?我刚来咱厂子,还不熟悉,厂里的任务我简直做不完了!”
“啥,你来这个厂子了,你来哪个部门了,啥时候来的?”我感到惊喜万分。
“就是前面那个车间,我上周三刚来这里,负责浆纱。”李云看着我的模样,憋着笑回答。
“行,没事!我把这里交代下,你等我一下啊,我马上就跟你去!”我上好螺丝,让徒弟毛毛打开机器按钮,机器又能正常运转了。我转身对毛毛说:“毛毛,我把关键部位上螺丝了,你把这些机油清理下!有什么问题再去花套车间找我!”
“好的,师傅,这里还有我呢,就算机器坏了,我也不会耽误您正事的,您快去忙吧!”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小毛可能误会了我和李云之间的关系,一个劲儿地冲我眨眼。
“你这小滑头!”我怕李云听了不高兴,拍了一下毛毛的肩,抬头看李云,发现李云正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我呢!被她看得有点不好意思了,我窘迫地低下头,赶紧跟李云走了。
当得知李云到厂里上班后,为了能让她早点熟悉车间工作,我每次忙完自己的工作后就去帮助她讲解工作要领,顺便也帮助她干点活。李云觉得虽然跟我很熟,但常来帮助她,心里很不好意思,也常常在下班后,帮我晚上加班。
我们两个人在工作上配合得很有默契,工作效率很高,若非知道李云刚刚调到村办企业,我可能一点儿也看不出李云是个新手。在我看来,李云一开始并不适应机修车间机器的轰隆隆的噪音,但李云非常聪慧,常常一点就通,经过几天的磨炼,渐渐地熟练了,工作水平快赶上毛毛这个天天跟在我屁股后面的徒弟了。往后,每当我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李云就过来帮我打下手。
李云家住在前街,我住在后街,这样,每天下班后,我就有理由和她一起走一段路。
夕阳西下的南关村,神秘而静谧。振翅飞翔的大鸟伸长脖子急急盘旋回巢,巨大的杨树林遮天蔽日,鸟声盈盈。碧绿的小河潺潺流淌,静谧微澜的水面上,一支支散发芬芳的小花挤在一起,清风一来,像贴耳讲了一个笑话,笑纹顺着水波悠然远去……无风的夜晚,如镜的水面,时不时被扑扑蹦跳起的一条小鱼儿划裂,而白天羞涩的花朵就在这样的黄昏悄悄绽放……
和李云一起回家的路上,我们两个谈论文学,谈工厂里的事情,看起来都不像是赶路回家,简直就像花前月下,黄昏散步了。
旖旎的光线洒在李云光洁白皙的脸上,我只觉得美得窒息。这是我工作外独享的秘密,没有人知道我经常暗地里打量李云。我认为她才是世界上最美的姑娘。她俏丽的五官,一层细细的柔毛透亮,好似婴儿细嫩无瑕的脸。长长的睫毛一眨一眨,好像一扇梦幻的窗子开开合合。她说话很动听,一开口就像树上的黄莺鸟在唱歌。
我不敢靠近她,但好事的风总挑逗似的把她身上的芳香吹向我,又让我禁不住想要靠近……
哎,天知道,每每此时我是多么想让自己幻化成一只灵巧的小鸟儿,站在李云的发丝耳畔,轻轻说着情话……
就算她是一枝带刺的玫瑰,我多么想用自己热烈的胸膛紧紧拥抱她,抱紧她……
她微笑起来的样子,举手投足,干净又澄澈,像大泽山夏天温柔的湖泊,而我,已不可救药地沦陷其中。
我只知道我自己对李云一往情深,但被爱情和理性矛盾交织的我,对她表现得忽而热情,忽而冷淡。有时,我是多么想紧紧拥抱着她,对她说我喜欢她,我爱她;可我又多么害怕她拒绝我,从此以后形同陌路。
她对我是什么心思呢?有时我又禁不住想她。
如果不喜欢我,为什么我们每次一起回家时,她走得那样慢悠悠?又为什么她那么专注而认真地听我说话?可是她要是喜欢我,怎么不大大方方地跟我承认呢?一直以来,我表面上都很努力将自己隔绝在她的世界之外,可我内心里又多么渴望了解她的点点滴滴!可无情的现实又让我一度自卑。为什么那时候的爱,单纯却笨拙,诚挚却尖锐?在朋友好意安排下,我一次次相亲,一次次被无情而又现实的世界弄得遍体鳞伤,我从没想到自己的放纵和曲意逢迎,竟然也伤害了李云,她明显在生我的气。要不,为什么一连几天下了班,李云都不跟我走在一起了呢?
那时我每天下了班,回到家看到冰冷的大铁锅,看到年迈的母亲憔悴的脸,我很清楚这个家庭有必要找一个女人来打理。当然,我也说不明为什么,或许是惩罚我自己,或许是爱而不得“报复性”地,我试图一次又一次接受别人给我介绍的对象,来麻痹自己:日子总得过下去啊!
我又相亲了。这次是厂子里的一个老工人师傅给我介绍的,据说那个女子和这位老工人转着弯连着亲。这个女子文化低、头脑简单而不自知。她可能对我很有好感,总喜欢询问我一些我根本不想谈的话题。比如,初次见面,她就问我母亲是怎么瘫痪的,母亲是否能自理,一个男孩子夏天怎么照顾母亲洗澡等。这些问题让我觉得尴尬,呛得我喷了刚喝下的茶水。我想告诉她,我所做的一切都是儿子应尽的本分;我愿意为这个家奉献自己的一切。而且,我可以断定,我不喜欢她。于是,我很不礼貌地打断她喋喋不休的猜测,婉转地向姑娘阐明自己的想法,姑娘气急败坏地找老师傅也就是介绍人哼哧哼哧地说了一通我的坏话,我不想辩解,只老老实实、客客气气地道歉,于是,相亲不成的我连带着把厂子里的这位老师傅也给得罪了。
我相亲的第三个或者说第三个和第四个女子(一对孪生姐妹),是村里人给介绍的。
媒人刚给我介绍了还没几天,这事不知怎么的就传到村民刘某的耳中。刘某是个游手好闲的人。一天,厂子下了班,我走在回家的路上。我知道李云走在我身后,但我从前面不紧不慢地走着,时刻听着身后的动静,佯装不知。远远地,我看到刘某把手揣在怀里,正蹲在自家门口老槐树下晒太阳,见我走近了,他着急站起来,匆匆扑打一下身上的土,一阵小跑到我面前,嬉皮笑脸地对我说:“书林,听说你厂里那谁给你说媒?怎么样,那对姊妹花你觉得哪个更漂亮?”
我侧过身子,故意瞥了一眼正跟在身后佯装摆弄树丛野花的李云,高声打断他说:“刘大哥,谁和你说我去相亲的?”
“哎,你这小子,还揣着明白装糊涂呢,你就这点事,咱村里谁不知道啊!村里人都说这次要给你说俩,让你从里面挑一个!书林,你可真行啊!天下的好事怎么净让你碰着了!”刘某吐了口唾沫,涎涎地说。
“刘大哥,不是那回事……”我挠挠头,想要否定却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什么不是那回事?那是哪回事?你小子要走运了,还不承认!哥跟你商量个事,你看能不能你看剩下的介绍给哥哥我看看,我这人活了半截子了,也没什么要求,只要人家能看上我,肯跟我过……”
“哟,这还平均分配起来了!”一直在旁边偷听的李云再也按捺不住自己的情绪,酸溜溜地说:“哎呀,某些人啊,一个不行,还得一次看俩呢!也不管人家姑娘愿意不愿意!”
“哎,我说李云,你这么反对书林去相亲?莫非你喜欢书林?还是你对书林有什么想法?不该你管的事,小丫头片子别插嘴!嘴巴这么厉害,看到时候嫁人有人要你吗?”刘某涎着脸望着我,呵斥道。
“你!”李云被倒打这么一耙,又羞又怒,脸都红了,说,“滚边去,没个大人样子!还拿我开起玩笑了!”
我听了这话,看到李云酸溜溜的样子,我心里反而还有一丝一缕的甜蜜。这种甜蜜,酥酥软软,像甜糕一样,一直绵软甜蜜到骨子里。
李云啊,你会像刘某说的那样喜欢我吗?
也是刘某的话起了提醒的作用,我开始越来越留意李云对我的态度。经过一段时间,我发现李云对我的相亲有明显反应。我根据这些反应,总结了一点小规律:每次我相亲,我都隐隐觉得李云似乎很生气,她接连几天脾气暴躁,连搭理都不搭理我。而当她看到每次我都铩羽而归后,她似乎有些小欢喜,总会拿一些自己煮的鸡蛋、栗子等小零食来安慰我,嘱咐我不要着急。
相亲失败的我,顿觉人生有此安慰,也就不那么失望了。
一天媒人大嫂又来找到我,跟我信誓旦旦地说:“甭管怎样,书林,这次你一定要从这对姐妹花中挑中一个!一个不行没事,咱两个里挑一个还能不成吗?”
“大嫂,我不去看了,我还得上班啊!你看看我家这个样子,谁愿意跟我来受这罪啊!”我面露难色。
“话不能这么说。那是谁说的,女人如衣服。这件不行,再换那件!”大嫂接着说,“书林,你可别失望啊!我这次可是给你万里挑一的好姑娘,你就算看不上,咱也不要紧,我都费了这么多心思了,你好歹给个面子去看看吧!”
我讪讪地点点头,其实我内心非常矛盾。如果这次真成了,那么,李云怎么办呢?我很想打退堂鼓:一是,我自己中意的是李云,而且看样子,李云对我也很上心。可我又想到人家李云对自己上心,就意味着她想跟我结婚吗?她亲口跟我承认她喜欢我吗?万一她不喜欢我……啊,我真是连想都不敢想了。
后来我才从李云口中知道,当时我和她两个人都情意相属,可谁也不跟对方告白,两个人就你猜测我,我试探你。于是,中意的两个人就平白添了些波折。知道这些真相的我,感到非常后悔,我多么后悔在那个青春短暂的时候,没有再更快地去多爱李云一点啊!
最后我还是拗不过说媒人的好意,被连说带劝地去相了亲。
这一对姐妹俩,在我看来,模样真是很标致。但她们两个见了我,像看路边小萌狗一样,只是嘻嘻地傻笑。
我不能接受这样的对象。唉,这次相亲又失败了。可我还得对媒人千恩万谢,再三说自己辜负了人家的好意。
我这次相亲失败在村里引起了不小的轰动。
“连这样漂亮的人都看不上,书林还想看什么样的啊?”有的人妒恨地说。
“他家庭情况那样,还挑个啥子呢?有人跟着就不错了!”
“就是,难不成他还想娶个模样又俊,知书识礼的大学生?啧啧……”
后来刘某辗转了解了这对姊妹花的情况,原来她俩儿时都患过脑炎,由于治疗不及时,留下了后遗症。得知这些后,就连他也来嘲笑我了。
我太疲倦了,这几天我一回到家就躺倒在炕上,望着窗外的夜空思索。在我心底,荡漾着一种不解的情绪,使我惶惑,也使我迷茫。带着这份复杂而微妙的心境,我睡着了。
我做梦了。在梦中,我似乎立身于一片荒野,为了逃离这可怖的荒野,我在呐喊,我拼命而绝望地呐喊……
我不为自己的失败而痛苦,却为大家这么看我而深感痛苦、绝望。
可以说,我是在梦中把自己喊醒了。
夜静悄悄降临,我再也睡不着了。我感到无法言说的痛苦、绝望、悲哀。但所有这些情绪,我在上班和下班时都努力地掩饰着。
李云或许知道我心情沮丧,或许也觉得我可怜,她不再拿我开玩笑,每次经过她身边,她似乎有话跟我讲,待我放慢脚步,她显然没有要讲的意思,我只好加速离开。
我知道,就算夏天的夜晚再晴朗,也并不全有月亮。
这样的夜晚,人们常常看不清丛林中花的绽放,看不到河里鱼儿游荡,甚至看不明白自己。
我一个人坐在河边。脚下河水奔涌到天际,听着小河水淙淙的流水声,我难过而自卑,陷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思绪之中。这思绪是散落而漂浮的,又是幽深而莫测的。
我突然觉得自己在这个世界既渺小又多余。
我的眼泪开始滴落,像风的叹息,像掉落的树叶的忧愁。经历这么多事,我才恍然大悟:原来,自己去过几多地方,见过几多人,走过大街小巷,才发现山长水阔,唯有黑夜才最容易让人敞开心扉。
想到这里,我的泪水随着风刮进树下的泥土,变成河里的一滴一滴水。
远处的录音机里飘来时而声大时而声小的歌声:“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
我默默地低下头去,一想到自己的条件,一想到相亲女子不屑而混沌的目光,我就感觉到一阵茫然,一阵悲愤。
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自己家徒四壁?
还是因为自己条件不够优秀?
哎!小河有河畔白杨树怜悯,可有谁来怜悯我呢?
谁来怜悯我呢?
我抬头看着黑黢黢的远方,回应我的只有一阵紧一阵硬的风和沉默而连绵的山。
大家都觉得爱情就是婚姻,婚姻就是过日子,可是有谁能够分清楚,其实,爱情是一回事,婚姻又是另外一回事。
爱情如黄昏的最后一抹光线,绚丽而短暂。它像岑寂中潜伏等待的萤火,还来不及回味,璀璨的爱情突然一下子就不见了。而婚姻也不全是过日子,在烦琐细碎的柴米油盐酱醋茶过后,还有一点点温馨、一点点浪漫。过日子只是一种最不用心、最乏味、最原始的生活。如果谁把自己的爱情等同于婚姻,等同于过日子,谁就是对生活最大的敷衍和不负责。
回到家,心潮澎湃的我在日记中写下:
也许,对你我来说,上天并没有安排爱情。甚至,在生活中,没有所谓的爱情,只有所谓的婚姻。但这绝对是懒人对生活的谬论。
相信有爱情的存在,相信有婚姻的存在,在生活中调和瞬间即逝的爱情和日久平淡的婚姻,这样才能让日子过得多姿多彩。
更进一步说,婚姻并不只是两个人的事,而更牵涉到两个家庭,甚至关系大家。在婚前,到了谈婚论嫁这一步,就必须要冷静地看待对方的人品、才貌、性格及家庭背景。有句话说得好,短期交往看脾气,长期交往看性格,一生交往看人品。如果看不清对方的人品,你可能会尝不到婚姻的甜蜜和幸福;如果对方没有才貌,你的婚姻生活可能会比意料中还要单调乏味;如果对方性格不好,你们可能会在不得安宁的日子里心灰意冷、渐行渐远;如果家庭背景不一样,两个人在一起可能要饱受来自外界的各种压力。
在婚姻中,你不可以独立自主,也不可以粗心大意,更不能沉不住气。你不渗透别人,别人就要渗透你。婚姻不是单纯的性,远远不是。妻子嫁给你,并不只是性的对象,而是爱情、婚姻、过日子的伴侣。过日子就是要夫妻互相搀扶,接受周围所有人的目光,磕磕绊绊走向人生终点。
在日记本上画上最后一个句号,我叹了口气,我想通了,我使劲擂了自己一把:我几乎什么也没有,也没什么本事,但我有勤劳的手和灵活的头脑,更要有志气!命运如此待我,我一定要与命运抗争,改变自己的家庭生活,活出一个正常人的模样,活出一个强者的模样!别人看不起我,我一定要让别人看得起我!我要相信自己有勇气、有力量、有信心能扼住命运的咽喉,有朝一日一定浑身充满力量,找到那个支点撬动整个地球!
自此以后,我比往日更加勤奋地工作和学习,我婉言谢绝任何人给我介绍对象。我想象着自己有一天条件好了,能够通过自由恋爱迎娶一个我爱她、她也爱我的好女子。
没有人听到我起誓,但窗外纤细的风还是灵敏地捕捉到了我的誓言:我一定要打拼出自己的一片天地,我一定要让大家觉得我是一个有出息的男子汉!
20世纪80年代是朝气蓬勃的年代,是一个慢慢告别物资短缺的年代,是一个逐渐告别精神匮乏的年代,是一个迫切需要改变思想贫瘠的年代,是一个实事求是、敢于打破一切、以建设社会与实现自我价值相融合的年代,是一个凝聚全面共识、人民充满美好希望的年代。那个年代的青年,敢于打破束缚,渴望自由和真理;那个年代的青年保守而又狂热,为了理想敢于奉献自己的热血甚至生命!
那个时候,我不能上学读书,也没有钱去买书,但我爱读书,书里面潜藏着我无畏的理想。没有条件,我只好在下班的业余时间,从邻居家千方百计搜寻书籍。那时候在农村书不像现在这么泛滥,遇到好书,有些人家内心并不舍得外借,我就保证一两天内归还,且说到做到;实在不行,我每天下班就在邻居家待一会儿,等到看完了再继续寻找其他书。人家见我年纪小但是讲信用,而且看书也不会磨损书,都愿意借书给我。由此我也学到了不少知识。
渐渐地,《辽宁青年》《山东青年》《山西青年》等杂志成为我阅读的主要刊物,刊物上许多人的坎坷故事也激励着我拿起手中的笔。沉醉在读书中的我,没事的时候常拿着弟弟们用完的书躺在自己的一堆破烂被褥里没完没了地看,一本书都被翻烂了也不舍得扔,有些书快掉页了,我就用一些干净的纸蘸着自己熬的面糊糊把破烂的地方给粘上。就是在工作不忙的时候,我胳肢窝里也夹着一本书——工作累了,就找个僻静的地方看书。后来竟然发展到厂子政治学习的时候,我也偷偷地把书藏在桌子下面看。
只是当时我不知道,就在我如痴如醉看书写字时,李云也在深情款款地看着我。李云后来告诉我,她并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对我产生好感的。她只模糊地记得当时我在她心目中的印象:这个上进的青年,家庭那么窘困,还能如痴如醉地看书、读书、写文章。李云对此非常感动,她对我这个青年的心渐渐地发生了变化。她内心笃定这个青年将来一定能通过自己的双手让人对他刮目相看。她说爱情这玩意儿,自己也说不清楚,村里、厂子里有那么多青年写情书跟她示爱,她自己无动于衷,可唯独对一个貌不惊人的小伙动了心。有时她也搞不清楚为什么只要有我在,她总忍不住和我说话;而只要我不在,她总忍不住用眼睛去寻觅,直到视线里有了那个熟悉的身影,她才会觉得心安。
当然,那个时代人心还没有那么开放,男女之事更是讳莫如深。为了不让别人捕风捉影,为了不让别人说三道四,李云将自己的这份情感隐藏得很深。李云常常生我的气,为我的木讷和过分客气而烦恼。那时候,她常常赌气地想:我藏着不是为了防避你,你真是个木头,看了那么多姑娘,却独独看不透我的心思!我对你是什么心思?还不就是想跟你一起好好生活吗。
虽然我能觉察到李云对我不一样,对我蛮上心,可我还真没有想到她居然会产生和我一起生活的想法。我当年怎么会这么傻,连她当年这么痴情爱恋我都不知情。如果我知道,我怎么会舍得让她在感情上遭受那么多委屈?
我爱看书,也爱说书。刚开始我只有李云、毛毛几个听众,后来渐渐发展到车间员工,再后来其他车间听说我们车间有个会说书的,说得还很好,就都在下班或休班时催促我给大家“说道说道”,李云坐在观众中间,对谈得头头是道的我更是暗许芳心。
在李云看来,这个性格开朗的青年给她打开了另外一个更为广阔的世界。这个青年的脑子里总是装满了各种奇迹,他口中的故事充满了能量。我给李云讲保尔·柯察金,讲得声情并茂,李云听得如痴如醉,这个普通外国人的故事,强烈地震撼了李云的心灵,她好几次都感动得落泪。
当然这些都是李云后来成为我的妻子后,悄悄告诉我的。
在当年,两个年轻人在私下里分享这本书的心得时,都朦胧地意识到,不管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样的情况下,只要能够心怀理想,并为之奋斗,就能生活得很好。在那一瞬间,生活的诗意和对未来的憧憬强烈地撞击着我们两个年轻人的胸膛。
“书林,今晚到我家吃饭,别回家里吃了。我哥说弟兄好久不见了,大家一块聚聚。”临下班,李云拦住我,笑着邀请说。
“好!我先回趟家给我老娘做好饭,马上就过去!”我有些匆促地点点头,转身就跑了。
身后的李云刚想要叫住我,但还是没有喊出声。我走到拐角时,余光瞥见李云正微笑着、一脸温柔地看着我,我刻意放缓脚步,余光一直没有离开她,一直到拐角的土墙快要遮挡了我的视线,我看到李云这才转身往家的方向走去。
回到家,我发现院子里洗了两排衣服,每件衣服都干干净净地给晾在院子里的晾衣杆上,正随风起舞,院子里有一股淡淡的洗衣皂味。我觉得很奇怪,就问母亲:“娘,我弟弟回来了?”
母亲说:“没回来啊!”
“那院子里新洗干净的衣服是怎么回事啊?”我更纳闷了。
我一边问,一边去揭锅盖,结果发现锅盖也是热的,打开一看里面还放着整整齐齐的小咸菜、馒头和粥。灶底下还有星星点点的残火在草木灰烬中跳动。
“娘,怎么锅里还做了饭了?”我问。
“书林,都是咱村里的好心人啊!咱村里人照顾咱,今天有个姑娘来,说是村委派来的,也没留名字,干了整整一下午,连一口水没喝,刚才还站在院子里和我唠嗑呢,也是刚刚才走!你没碰见她啊?”
“啊,我没看到什么姑娘啊!”一想到村子,我心里充满感激。考虑到我家境贫寒,村里对我一家非常照顾,偶尔也会有好心人来帮助做家务。不过话说过来,像今天收拾这么整洁干净上心的还真是头一次。
“娘,我先给你收拾好饭,今天晚上我去李大哥家吃饭。跟他们说好了!”
“行,孩子,你去吧!”母亲说,“孩子大了,就该有朋友,出去多交际交际也好!”
我用好心人给刷洗得光亮干净的碗给母亲从锅里舀了一碗粥,给母亲收拾好饭菜。
“娘,我出去一会儿,没什么事的话我马上就回来陪您!”
“这孩子,人家邀请你去吃饭,你就好好去吧,反正家里没什么事!多聊会儿啊!”母亲悠哉地喝了一口粥,再三嘱咐说。
“哎!”我愉快地答应着,说,“那我先去整理下,等您吃完了我再去!”
我往李大哥家赶的时候,此时的天气,像放了一把火,烧得整个天边都红了,红红的晚霞透出红红的光,晚风像是神仙口中吹出的气息,还热乎乎的,吹得我有些急躁。
路上,满头大汗的我转弯从小卖部花了一块三毛钱买了一瓶玉液香和一瓶二锅头,又花了五毛钱买了两斤水果,火急火燎地往李大哥家去。进门,从窗户里看见李大哥正在炕上陪两个闺女写作业,李大嫂和李云一个在客厅里忙,一个正在厨房里做菜。
李大嫂首先看到了我。她见我手中还拿着礼物,嗔怒道:“怎么了?书林,上这儿来还这么客气,买这么多东西干什么啊?”
“嫂子,好久没见我大哥了,也没买什么东西,别嫌少!”我刚说完,李云就帮我把酒和水果取下来放在吃饭的屋里。
“就是,书林,怎么又浪费钱?下次可别这样了!”李云面上有些生气,但看得出来,她很高兴。
“书林,来,到这里来,尝尝我妹子亲自炒的瓜子。你小子,听说你又升官了!怎么了,升官了反倒不上大哥这里来耍了?”李大哥抬头见我来到,热情招呼道。
“大哥,这两天确实是忙,没来拜访您,是兄弟我对不住啊!”我歉然地说。
“得了,你还当真了!咱兄弟就别客套了!赶紧来,整完的菜端上来,我先和兄弟喝两盅!”李大哥说完,李云就端上了做好的菜:炒花生米、清炒黄瓜鸡蛋、炒豆芽、炒辣椒、白菜炖豆腐。
今天是什么日子,比过年吃得还好?
李大哥从橱子里拿出一瓶盒装的魏碑酒,启开,我赶紧站起来,说:“来,大哥,让小弟我给你斟酒!”
“哎,你先别忙,你先坐下!这第一杯我给你倒上!这里可是有说头。”李大哥眼睛一瞪,笑眯眯地把我眼前的酒盅倒满,自己也满上了一盅。
“我妹子李云这不上两周调到你们厂子里去工作了吗,多亏兄弟你照应!这第一盅酒我敬你!”李大哥说完,一饮而尽。
“大哥,你慢点喝。那我也干了!”我也端起酒盅,喝了个底朝天。
李大哥让嫂子换成了大一点的杯子。一时之间,觥筹交错,推杯换盏。我们两人喝得急,不一会儿都有些上头,站不稳当。那个年代的农村,地方规矩风俗还比较严格:在酒席上,爷们儿上桌喝酒,女人就只能干等着或者在饭前扒拉出一点来,暂时垫垫肚子,等客人走了,再夹菜吃饭。我看李大嫂她们还没有吃饭,赶紧说家里还有事,李大哥也不强留,二人喝完杯中酒,我就急忙告辞。匆忙中,我忘记自己仅有的一件比较体面的工作服还搁在李大哥家的炕上。
谁知道,一直到第二天我下班时觉得天气阴冷,才发现自己上次吃酒把工作服忘在李大哥家中,只穿着背心回了家。我只好去找李云,发现李云正在和几个女工一起搬梭子,我就上前搭把手,帮忙干完。就这样,两个人一起下班,正好送李云回家。
到了家,李云从自己卧室取出叠得整整齐齐的衣服,交给我,说:“昨天太晚了没有给你送过去,正好顺手洗了洗;今天中午回家发现衣服干了,就给叠起来了,结果临上班忘记给你带了,还寻思要不要下班后给你送过去,现在害你再跑一趟!”
我一看,仅一个晚上,李云就把我的衣服洗干净,还叠得跟小方块似的,我的脸一下子红了,我接过衣服,低着头,很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了谢,也不知她听没听见,我转身就跑了。就在取衣服的那一刻,我真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这件衣服有多脏我自己是清楚的,这件衣服已经小半年没洗了,上面还有虱子呢!
在食不果腹的年代,农村人不太爱讲究卫生,也没有条件让你去讲究那么多。可李云却像没那回事似的,没有嫌弃,大大方方地还给了我。
自从拿了衣服后,我一连好几天都没有再去李大哥家中,我实在不好意思再见到李云。
工作时、吃饭时,李云常常翘首以待,期待着一个熟悉而又沉稳的嗓音在下班后从拥挤如潮的工人们之间来到自己跟前。
“书林没有再来。”李云喃喃地看着人群,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这一天吃过午饭,李云就来我的车间找我。午饭后,我照例在车间那间五平方米左右的休息室跟自己的徒弟毛毛总结注意事项和操作技能。在机器的轰鸣声中,门开着,李云看见一屋子的书,东倒西歪。她还看我正被淹没在书堆里。头发上、鼻子上都是灰,灰头土脸地大声跟毛毛说着什么。身旁的毛毛用一支铅笔认真而又严肃地一笔一画地记着,想着。
他认真的样子,有一种说不出来的魅力,李云心中暗暗想着。
担心惊动我们,李云一声不吭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等待我说完。
感觉到身后一双灼热的目光在看自己,我回过头来,原来是李云,我凑到毛毛耳边说了几句,匆忙跑过来,问:“李云,你怎么来了?”
李云回过神来,掩饰似的说:“我哥让你今天晚上去我家吃饭!”说完,李云就走了。
莫非李大哥找我有什么要紧事?
下了班,我赶紧先到李云家,发现李云正在家大门口等我,李云拦住我说:“你咋不来我家玩了?”
李云的脸正对着我,一双漂亮的大眼睛离我那么近,我急促地回答说:“我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李云温柔地问,长长的眼睫毛像小鸟的羽毛那样扑闪。
“我的衣服很脏。”我不好意思地低下头,也不敢看她,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的脚尖。
李云“扑哧”一声笑了,说:“就是脏才给你洗呢!不脏,谁还费那事。”
我解释说:“不是那个脏,而是衣服上有虱子!”
李云不动声色地说:“虱子,我怎么没看见呢?有就想办法弄点药涂一下或者想个方解决一下不就行了吗,干什么不来了?”
“我是怕……”我不好意思抬头看她。
“就因为这件事,是不是有点小心眼?”李云一边接着说,一边望着我,打断我说,“不说了,快到屋里,以后别再这样了!”
李云说完,轻轻搡了搡我。
我抬起头,嘴巴嗫嚅着说不出话来。
我满怀感激地望着走在前面的她,二十多岁的生命第一次产生这样的冲动,想把面前这个小小的姑娘紧紧地抱起来,用我宽厚的肩膀为她遮风挡雨,像一棵树护卫一朵孱弱的小花那样。我想牢牢抱紧她,不,只是她,只是为她。我多想好好爱她。爱得所有的人都羡慕她。我要把她养成一棵结结实实的果树,有花有蜜,有种子,有鸟儿唱歌。
点击链接,往期回顾!
(六)故乡飘来的云(七)1800公里寻亲(八)回不去的老屋(九)再挣扎,也要供你们读书(十)新起点,新气象
【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二)历经波折的相亲记
【长篇连载】走过荆棘的旅程(十二)历经波折的相亲记
作者简介
张书林,笔名张树林,山东平度人。李园街道南关村党支部书记兼村主任,平度市工商联合会副会长。平度市作协副主席,青岛市作协会员,山东省青年作家协会名誉副主席。新西兰诗画摄影社荣誉副社长,新西兰文联文学部部长,新西兰作家协会会员。
自幼热爱文学,多年来业余时间笔耕不辍近百万字。作品曾发表于《时代文学》《参花》《教育博览》《中国新农村月刊》《山东青年作家》《齐鲁英才》《新韵》《春泥》,新西兰《先驱报》《信报》,美国《新报》。出版散文集《时光的渡口》和长篇文学《走过荆棘的旅程》等。
2020年7月由山东青年作协,青岛作协,平度作协在青岛平度市成功举办了“新时期青年文学创作暨张书林新书研讨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