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史｜戚夫人母子的最终命运
刘邦晚年，围绕皇位的继承问题，与吕后的关系日渐乖离，与功臣们的关系愈益紧张，血光之灾的历史惨剧，由外而内，由远而近，一发再发，政权核心的不测危机，随时可能爆发。
晚年的刘邦，宠爱戚夫人，执意要废太子刘盈，立戚夫人所生的刘如意，遭到吕氏一族和将相大臣们的联合抵制，不得不死了心。史书上说，晚年的刘邦，郁郁寡欢，身后爱子如意不得保全之事，最是忧心。这一天，情绪低落的刘邦，竟然失态放声，独自悲歌起来，伺候在身边的近臣们，人人面面相觑，不知道皇上出了什么事情。这时候，一位机灵的年轻官员站了出来，道破了刘邦的心事。此人姓赵名尧，任符玺御史，在刘邦身边供职。
当时，皇帝的诏令，在宫廷内拟定，由符玺御史盖章，经由御史大夫转送丞相府执行。丞相府，在长安城内，皇宫之外，距离皇帝远。御史寺，是御史大夫的官署，在皇宫之内，距离皇帝近。掌管皇帝符节印玺的赵尧，因其职务的关系，常在皇帝身边走动伺候，大内中的秘闻机要，多有知晓。
赵尧是机灵人，耳聪眼明，手勤嘴紧，好动脑筋。刘邦废太子不成的挫折，他看在眼里，刘邦担忧如意不全的心思，他清楚明白，也有所考虑。当刘邦独自悲歌，群臣不解时，赵尧主动站了出来，小心地问道：“陛下闷闷不乐，岂非心中有所忧虑。忧虑赵王（如意）年少，忧虑戚夫人与吕后不合，忧虑万岁后赵王母子不能保全？” 赵尧一语中的。刘邦答道：“我私下担忧，想不出办法。”赵尧建言道：“陛下可以考虑为赵王设置一位强相，这位强相，首先必须地位高能力强。其次，这位强相，必须被吕后、太子以及群臣所敬畏。”刘邦点头答道：“是这样。我也这样想过，不过，群臣中谁可以担当？”赵尧答道：“御史大夫周昌，为人坚忍强直，从吕后、太子到大臣们，没有人不敬畏他。这件事，唯有周昌可以。”刘邦想了想，答道：“好的。”
于是，刘邦召见周昌，俯身请求周昌说：“有件事情，我必须烦劳你。烦劳你勉为其难，为我出任赵国相国。”周昌当即流下泪来，哽咽道：“从沛县起兵开始，臣下就一直跟随陛下，没有离开过一天。如今，陛下为何要抛弃臣下，将臣下远放到诸侯国中去？”刘邦道：“此番安排，纯属外放左迁，我完全知道。不过，我私下忧虑赵王的安危，想来念去，除了你，没有人可以为我分忧。务必委屈你，勉强为我走这一回！”周昌无奈，万分不情愿地前往邯郸就任赵国相国，好不折煞人。
可怜的周昌，他是汉朝的御史大夫，皇帝亲信的重臣，因倚重而被委任，被打发到赵国去做相国，不但从天朝到了藩国，从中央去了地方，而且从皇帝之臣变了国王之臣，被从核心抛弃到了边缘。委屈的周昌，怎能不流泪而无可奈何。
这时候的周昌，方才想起一件往事来。周昌有一位老友，曾经做过楚国的薛郡方与县（今山东鱼台）长官，史称方与公，善于观相看人。方与公是赵国人，熟悉赵尧。他对周昌说：“君侯的部下赵尧，虽然年少，却是一位奇才，君侯一定要格外看待。将来，取代君侯之位者，当是他了。”周昌大不以为然，笑道：“赵尧，不过一年轻的刀笔小吏而已，怎么可能。”
果不其然。周昌卸任离京不久，刘邦拿着御史大夫的官印把玩，自言自语道：“谁可以出任御史大夫。”继而环顾四周的近臣，视线落到赵尧身上，说道：“除了赵尧，无人可以胜任。”于是拜赵尧为御史大夫。符玺御史，官秩六百石，属于中级官员。御史大夫，副首相，官秩中二千石印，是仅次于丞相的顶级高官。赵尧由符玺御史出任御史大夫，可谓是连升三级，超常拔擢。这位赵尧，本来有军功，爵位在第七级的公大夫以上，享有少量的食邑封户。做了御史大夫以后，跟随刘邦征讨陈豨之乱，又立功受赏，于高帝十一年正月，被封为江邑侯，食邑六百户，跻身于开国功臣列侯之列，一时间，荣耀之极，长久看，也为将来留下了隐患。
刘邦去世后，惠帝刘盈即位，吕后被尊为皇太后，大权在握，开始整治后宫，第一个被收拾者，就是戚夫人。吕后下令，将戚夫人囚禁于长乐宫永巷，剪掉头发，戴上枷锁，穿上囚衣，强使漂洗舂米，等同无期的服刑罪人。可怜的戚夫人，本是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贵妃，须臾间成了日夜劳作的囚妇，天堂地狱的落差，岂能不生感慨屈辱。
戚夫人能歌善舞，足镣手铐下，可怜的她，只能一边舂米劳作，一边轻声吟唱：“儿子为王，母亲成奴，日出舂米到薄暮，常与死囚相为伍！相离三千里，使谁告你知？”戚夫人的举动被汇报给吕后，吕后大怒道：“她还在妄想，妄想靠儿子翻身。”当即下令征召赵王如意到京，决意加以杀害。
携带吕后命令的使者，数次前往邯郸，都被赵相周昌挡了回来。周昌公然抗旨，让使者转达道：“赵王年少，高皇帝将他委托给臣下。听说太后怨恨戚夫人，想要召回赵王一起诛杀，臣下不敢送其回去。如今，赵王有病，不能奉诏。”
吕后知道周昌的牛犟脾气，对他又恨又气。于是，吕后改变方式，再次派遣使者前往赵国，单独征召赵相周昌到长安叙职议事。周昌无奈，惴惴来到长安谒见吕后。吕后见面就是一通发作，痛骂道：“周昌啊周昌，我痛恨姓戚那女人，你不是不知道？明明知道我征召赵王，你抗命不遣，究竟想干啥？”伉直的结巴子周昌，又气又急，涨得满脸通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吕后将周昌留在长安，再次派遣使者前往邯郸，赵王如意不得不奉旨前来。惠帝刘盈天性仁慈，喜爱这位小弟弟，知道母亲痛恨戚夫人，想要加害如意，决意加以保护。待到赵王一行抵近长安时，他亲自到郊外的霸上驿站迎接，直接将如意带到皇帝的居所未央宫内，与自己一同饮食起居，不留下如意单处的空隙。居住在长乐宫的吕后，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
几个月后，惠帝的警惕稍微松懈。此时的惠帝，年富力强，不时早起，出外射猎。同室而居的如意，还是年仅12岁的孩子，贪睡起不了床，只能一个人留在寝室里继续睡。一直密切监视惠帝和如意的吕后，终于等到如意单处的机会，派人将还在睡梦中的如意灌药毒死。射猎归来的惠帝，望见幼弟的尸体，哀痛之余，当是一种何等的心理冲击。
毒死如意，吕后断了戚夫人的念想。嫉恨依然不消的吕后，下令砍断戚夫人的手足，挖掉戚夫人的眼睛，用灸熏聋戚夫人的耳朵，饮药破坏戚夫人的嗓子。于是乎，无手无足，又聋又哑又瞎的戚夫人，被放置于洞窟之中，称为“人猪”。几个月后，吕后让惠帝观望“人猪”。惠帝问起，方才知道是戚夫人，当即大哭，从此生病，一年多不能起床。
史书上说，自如意死后，伉直的周昌，称病不朝，郁郁寡欢，三年后死去。史书上又说，人猪事件以后，惠帝曾经派人回复吕后说：“这种事情，不是人之所为。请太后视事理政，臣请继续为太后的儿子，但不能再治理天下！”从此以后，只是饮酒作乐，不再上朝听政。
我读历史到这里，痛感权力腐蚀人性，伤害智力，毁损神经。深陷权斗之人，偏执而失去理性，无视人情而不能自觉，堕入虐待狂而快乐。他们在权欲的驱使下，为人行事不惜伤天害理，不但害人害己，也万年流毒遗臭。刘邦肉酱彭越，逼反英布，吕后人猪戚夫人，病害刘盈，都是同类的人性扭曲，相通的因果报应。
不过，惠帝在位期间，吕后的活动，集中在长乐宫，吕后的权力，局限于皇室外戚的关系之内，她久被压抑的仇恨，通过杀害如意、虐待戚夫人得到发泄，并未扩展到国家和政局。
从以后的历史来看，惠帝刘盈也并非从此淫乐而不理朝政，而是在萧何曹参的强力主导之下，有节有度地当政七年，开创了黄老无为、文景之治的先河。
摘自 | 《领导文萃》2019年5月下，原标题为《戚夫人母子的悲惨命运》
稿件来源 | 《国家人文历史》
本文作者 | 李开元
责任编辑 | 芜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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