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三《发现文明》连载53（17+）

（后面还有二章就连载完了，过了个年我突然有些晕，第一次发生回头插播： 第五章，一之5，相当于连载17之后。看来过年吃肉出恶活儿）

海盗与民主

海盗是一个普通而特殊的群体。说海盗普通，是因为他们是普通人成长为海盗的，其实海盗就是个特殊职业或组织而已，相当于一种海上黑社会。有时候海盗还是“无政府主义”的象征，他们就是非法的存在，也可以说海盗是一支反政府的革命队伍。但是海盗的目的并非出于一种意识形态，而是出于一种极端自私的经济利益目的，所以海盗团队是一种特殊经济体，不同的是，普通人认为海盗是非法而罪恶滔天的坏人集中营与恶魔兄弟会。从经济理性角度，海盗与普通人没有任何差异，他们如何获得利益，并且他们的成本计算与理性水平等，都与普通人毫无差异，甚至会高于普通人。其实，在西方基督教世界里，本来所有人都被认为是有罪的，海盗不过是比我们普通人的罪行更统一和直截了当了一些而已。

海盗的另外一个特殊性在于，他们这个职业的犯罪团伙或经济团体还长期离群索居于汪洋大海，并不生活在大陆，更避免与陆地社会衔接，只在大洋上抢劫。而人类的文明自古是在陆地上创造的，所以，从某个角度，海盗与正常的人类社会之间确实是有一些隔离的，这种隔离性造成了海盗的许多特殊性。

研究人类史我们发现，海盗这个职业的时间非常有限，因为他们必须有熟练的船舶技术。而独木舟之后的船舶史只有几千年历史，并且其最早的技术掌握者可能在古埃及法老那里，这说明，船舶技术与其他技术一样，都与一个地区的文明水平紧密相连。

世界上最早远航的人群一般认为是出自西亚的腓尼基人，其核心活动区域与古犹太人基本一致，在今天的黎巴嫩到埃及之间。据说在古埃及法老时代腓尼基人受法老的委托就已经环非洲旅行过了。另外一个不太确定的传闻是，腓尼基人就是最早的海盗团伙。有一个间接的证据可以证明，腓尼基人可以担当这个光荣，因为整个辽阔的地中海沿岸遍布腓尼基人的殖民地，最远处可能超越了伊比利亚半岛。即便殖民地不都是由杀人越货的海盗建立，但恐怕一些海盗成分的加入恐怕也是必然。参考一下近代海盗活动在几个殖民大国中的地位即可验证他们的海盗成分不仅是必然的，而且是必需的。不过，与“政府”勾结的海盗不算是正品海盗，他们一般被称呼为“雇佣海盗”或“私掠船”，真正无法无天的海盗是“加勒比海盗”杰克、和黑胡子那样让人闻风丧胆的歹徒。

海盗是个特殊的社会，他们近乎无恶不作，但是假如没有任何规矩规则海盗团伙也是持续不下去的。所以，海盗不仅有规矩，所谓“盗亦有道”是也，而且甚至可以说他们有极其严格的法律法规。假如你不遵守规则别说你混不下去，连一天你都呆不下去。中国的“鲁荣渔事件”就是个教训，可能一帮农民闲汉觉得无所谓，只要有力气随便上船打几个月工挣点钱，然后下船回家继续当农民，但事情看来没有那么简单。（回忆一下，在法律齐全的和平时期，2011年33个中国北方人上到一个远洋船上结果只回来了11个人，剧情比尼罗河惨案还惨，假如靠岸的地方是没有抵抗力的原始社会，他们再俘虏回来100个奴隶也是没有问题的。其中四个活着回来的“鲁荣渔2682”船员还最终被判处极刑）。这个惨案的悲剧性在于，大陆农民不知道远洋航行的厉害，“哗变”是远洋航海最常见的事情，一旦发生就是你死我活的斗争，所以，无论是海盗还是船员都预先有一套严格的制约机制在船上执行。

由于欧洲是一个海洋性地区，欧洲大陆本身是个被数个海洋环抱的半岛，而且这个半岛又被分为几个次级的小半岛和离岛，所以几乎每一个欧洲国家都与海洋有缘。而数次欧洲的文明爆发几乎都与这些半岛或离岛的海洋文化有关，甚至有些文明爆发与突变升级可能就有海洋文化中的海盗有关。比如，爱琴海文明、意大利半岛文明、伊比利亚半岛、波罗的海维京文化、英国海盗文化等，这还是尚未触及早期的尼罗河三角洲文明与利凡特沿岸为何那么发达的根源。想一夜暴富就经商，想比商人的钱来得更快就做海盗，这就是西方文化的深层根基。假如海盗成为一种习俗和文化传统时，许多的正面行规就会出来。民主，可能是海盗行规中的一个善果。

目前没有人知道民主的起源来自哪里。但我们知道最早的民主社会出现在爱琴海。爱琴海的海盗最出名，他们就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们，假如你熟悉海盗文化就知道后来的许多海盗符号在希腊英雄时代就已经基本成型，比如黑帆。

远洋出海的最大危险是，你会被其其他看不顺眼你的对手悄无声息地干掉，如鲁荣渔惨案的每个农民凶手与团伙心里想的都是一样的东西：我随手把他干掉，扔海里谁也不知道，后来变成为杀而杀，最终三分之二的船员都被很随意而凶残地干掉了。职业船员与海盗中间一般都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因为他们非常有经验，这样的悲剧他们在几千年前就给逐渐制定的规则给制约掉了。海盗团伙或远洋船只一般要么是家族亲人在一起，要么是有规矩的海盗，否则随随便便你一上船就没了，因为海洋不是陆地，陆地上任何东西都必定有痕迹，不能随便杀人灭迹，但在大海上一切都死无对证，所以，杀人灭口是远洋船只上最容易发生的悲剧，你要保证把每一个知情者全部杀完才能避免上岸被人举报。可能古代海洋国家里发生过太多的“鲁荣渔悲剧”，最后他们就想出了一套制度来制止其发生，这套制度与今天的发达国家的社会制度很接近，这就是表面看起来那么敦厚美妙的民主制度。

从发生学的角度，我不认为人类社会中的民主制度是学习海盗的结果。宏观文明学认为，人类正常社会中的民主社会是一定社会条件下的文明产物，比如一定的经济富足是必要的支撑，但仅有经济富足也不一定会产生民主社会。综合各方面情况看，西方数次民主制度的涌现都与经济发展条件有关，也与他们的海盗传统的组织协作继承有关。不过，由于缺乏足够的研究与文献，这一设想尚属大胆猜想假设。假如这一猜想属实，那么许多人经常疑问的“假如没有西方影响，东亚多长时间可以”的各种问题，就有一个答案：远到不可预测。

人是一种模仿性很强的东西。不仅不同地域的人们之间可以互相学习，而且陆地与海洋之间的社会与生活也是可以互相学习的。远古地中海海盗船上的习俗与传统经过几百年的磨合最终被嫁接到陆地固定生活之中，可能是真实的，而且，最早的地区就是爱琴海两岸。并且，我的另外一个大胆推测是，在之前的人类海盗社会里可能海盗并未广泛成为一种现象，直到爱琴海文明发展到迈锡尼文明的最后阶段，并且海盗经济导致陆地文明昌盛富裕到一定阶段之后，才在雅典附近形成了民主社会。也就是说，即便民主行为是从海盗船上形成的，实际上不到一定的时代依然不会出现。那么我接下来的一个总结是，民主作为一种社会文明制度，只广泛出现于农业时代中晚期之后的时代里，并且更多出现于海洋性国家，尤其出现于具备前两者条件的相对富裕地区，所以，东亚社会与海洋性文化的西方相差很远，民主问题不仅仅是个政治问题，更是经济问题与文化传统问题。

我们没有直接的证据证明早期的爱琴海希腊海盗英雄们是古希腊民主社会的启蒙者，但是我们有近代的人类学案例可供借鉴。17世纪、18世纪的加勒比海盗社会非常发达，那里是大航海时代的一朵文明奇葩，其中的海盗社会研究在西方社会可谓汗牛充栋，其中我们看到的海盗法则比西方现代社会发育的还早，而其主体其实就是民主法则。一方面这种海盗法则是西方近代文明的同步发展，另外一方面，这些海盗法则就是基于不变的人性与经济理性延续下来的一套残酷铁律，观察它们是如何出现的，非常有利于我们研究民主社会的根源。

民主制度，从一开始就与高尚美妙的说辞毫无关联，不仅它杀死了最伟大的哲学家苏格拉底，而且还总是建立在残忍不公的奴隶制之上，从古希腊到美国都是如此。即便如此，它依然可能是最先出现于海盗社会。《海盗经济学》一书的作者如此总结道：“《独立宣言》前言中所体现的理念，在海盗那里得到了更为连贯一致的执行，美国人在建国后将近一百年的时间都还执行得不如他们（指平等对待黑人——苏三）；而且早在《独立宣言》得以写就之前，他们就已经在贯彻那些理念了。然而，关于平等和基本人权的启蒙概念并不是催生出海盗包容性的动因，相反，是简单的成本收益考虑驱动着海盗得以如此包容，而成本收益考虑背后的因素，则是海盗组织中的雇佣回报架构。”（P40）更是有人直接总结，美国宪法的一部分就来自海盗法则。

在这本书里以及其他一些研究者的报告中，我们会看到，基于人性的自私自利原则以及远洋航海的特点，海盗们自发地施行一种民主原则。他们一般投票选举船长，一旦船长专权可以随时撤换继续另外选举；船长在抢劫获益之后与其他人平分财物，最多只能多拿一份。平时大家人格平等，战时则绝对服从船长指挥、给船长以独裁权。船上不同船员之间有一定的等级，但即便黑人上船也多会同等对待。另外，对于伤残水手，他们还建立了福利制度。海盗的目的只有一个：有组织有纪律地抢劫其他船只的货物与财产。所以，在政治上他们彼此可以既包容又平等。除了人性上的防范之外，《海盗经济学》的作者一语道破“海盗民主”的天机：合作。海盗们抛弃一切，冒着极大的风险，只为获得利益，除此之外的一切他们都不感兴趣，但可以顺利达成这个目的的皆可支持，很可能经过长期的甚至是西方几千年海盗传统的锤炼，他们深知这种民主原则是成本最低的一种海盗社会的合作模式，他们的海盗行为就是一种合作，他们没有人在乎世俗的权力，也没有人在乎什么高尚的口号，要成功抢劫获利，就必须合作。

合作！合作！合作！这就是海盗民主的关键词，合作也是现代民主社会的真谛。所以，合作，可能还是现代民主社会的一个前提。假如一个社会的共识度太低时，就没有合作的可能，只能战斗，也就没有民主。只有一个社会既经济富足，同时有基本共识，大多数人愿意和平共处商讨一切而进行合作时，民主制度才会浮现出来，否则就会很难。

到了20世纪，工业化使大多数发达国家达到了经济富足的条件，所以就大批产生了民主国家。现代化落后国家，一般较难出现民主，或者即便有民主之名而整个社会非常落后的依然有者。而有些国家分明已经非常富足，但却无法实现民主，可能就是因为内在的社会矛盾巨大，无法实现大多数人的共识条件，一旦民主即会发生崩溃。

民主作为一个2500年前即出现于人类社会的政治制度，并没有高尚的美名，然而在20世纪却突然被镀金成为一个非此不可的全球公认的意识形态，很可能与某种历史效应有关，这就是西方现代化带动民主制度的出现使人们普遍产生一种以果为因的错觉：是民主推动了社会现代化发展。我们后面的论证中会发现，民主可能只是一种现代化指征，其作用或许没有人们想象中的那么大，因为世界上落后乃至邪恶的民主国家随处可见，比如伊朗、利比里亚等都是民主选举首脑的国家，希特勒与侵华的日本都是议会制国家。刻意贬低民主或抬举民主都不是科学行为，对待其他的社会制度同理。20世纪人们对于社会制度的认识继承的是19世纪乃至18世纪以来的启蒙思想的看法，我觉得在21世纪可能需要更多的评价体系来充分讨论之前的传统看法。文明学的看法是，让20世纪的理想主义者们先离场，用真正的科学方法来评价和研究所有的议题。

（在线草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