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2:青蛇劫起》:因为,我记得

前几天我特意重看了一遍《白蛇:缘起》,同时思考自己为什么喜欢那部片子,想来想去,主要是因为精良且漂亮的画面、成人向的内核与表达,以及凝练小巧的故事。

对于心心念念许久的《白蛇2:青蛇劫起》(以下简称《青蛇劫起》),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别比第一部差太多”……所幸,影片的整体质量超出了我的预期,这是一部全新的、更成熟的作品

《青蛇劫起》和首部《缘起》一样,都只是借了一个《白蛇传》的壳子写自己的故事,区别在于,《缘起》是前传,结局有明确落点,而《青蛇劫起》是新编的外传,这对剧作的要求更高,想拍好也更难。

平心而论,《青蛇劫起》的剧情有好有坏(没好到让我吹捧的地步),但在画面动作、人物刻画、故事主旨、表现技法等方面都有很大进步,最后小青和小白之间超越性别、超越身份、超越轮回的坚定情谊也十分大气,称之为追光动画的突破之作毫不为过。

【友情提示:下文会有剧透。】

我向来都认为,“动画”是迄今为止最能够释放人类想象力和表现欲的通俗艺术表达方式,因此,每当在评论动画作品,尤其是自己喜欢的动画时,我一定会先谈谈画风、设计、动作等“硬件”水平——别总把形式和内容分割开来,至少在动画这儿,形式就是内容。

这次《青蛇劫起》又整了个新活:架空穿越都市废土朋克奇幻风。

除去开篇白青二蛇斗法海的古代奇幻和结尾的现代戏,影片主体部分都发生在三界之外的修罗城中,此城贯穿古今,吸收着各朝各代心怀强烈执念的将死之人,城中有风火水气四大浩劫,不断收割着弱肉强食的幸存者们……

我很欣赏修罗城的设定,特别是它“劫起劫落,一呼一吸”的衔尾蛇概念形象,配合着城中随时随地发生的湮灭和新生,非常生动和精妙。而城里的人、妖、鬼怪在没有法力可用的前提下,也在尽力使用现代技术产品和各朝各族体术,贯彻着丛林法则。

影片分镜和动作的流畅度有了明显提升(都会玩长镜头了),除了少部分角色在个别场景有简陋感外,《青蛇劫起》几乎找不到画面上的迟滞和瑕疵,可以说追光动画把自己的技术优势发挥到了极致。

在此基础上,影片还有不少亮眼的突破,我印象最深的当属小青在黑风洞中与法海的“二十年斗法”,类似的风格不是没见过,但做到实际成片中细致程度的,只有《青蛇劫起》独一份。

这段戏的基础是中国传统的水墨画风格,人物、元神、法术、环境等具象/抽象事物上还带有分染法的渲染技巧,其展现方式却是实打实的3D,并伴有虚化等效果……大银幕上,光凭这段就足够值回票价。

另外,剧组还深谙“晴西湖不如雨西湖,雨西湖不如雪西湖”,结尾安排小青来到现代的雪西湖寻缘,那景色,再搭配上青白蛇情谊,稍微拾掇拾掇都能做杭州旅游宣传片了……这片子真的能让观众“大开眼界”。

下面着重来说说更多人看重的剧情和主题部分。

首先必须承认,追光动画依然在犯自己的老毛病:故事偏弱,叙事机械。如果把叙事比作执行代码,那么有口皆碑的好故事就是代码简练清晰、一气呵成,程序运行快速流畅,但这种源代码级的文本往往可遇不可求……《青蛇劫起》则属于那种把几大段代码拼接到一起,每段代码都有用,程序也能跑起来,却难免臃肿、低效,只能不断缝缝补补做优化。

具体来说,便是修罗城、小青、任务线等组成部分仍有些不兼容,期间有好几次险些跑题,还略显冗长,距离观众普遍认可的好故事尚有不少距离——当然,这回《青蛇劫起》已经把优化搞得很不错了,看得出是做了许多次调试与调整,值得肯定。

认清并接受了这点后,影片其他方面都属可圈可点。我个人十分推崇片中的人物塑造与刻画,够个性也够鲜活,应该是最突出的亮点之一了。

比如罗刹帮帮主司马官人,足够强大、狠厉与无情,但他身上却没散发出多少恶感,不仅因为他在遵循修罗城的法则,更因为他始终在尽力发挥自己的强大去辐射周围,他的负面因素皆因执念过深所致,而当他决心去走“如果桥”后,他又成了磊落洒脱的汉子。

至于主角小青的定位和成长,则更为细腻丰富

小青的人设基石是“小白的好妹妹”,情比金坚、不离不弃,纯粹,炽烈,不留余地,可这些词汇背后也往往意味着单薄和简陋。

《青蛇劫起》中,做了主角的小青,就只带着一缕对小白的强烈执念去了修罗城,除此之外,空无一物……影片最大的难点,便是如何把这缕简单的执念做出有效的延伸,并且叙述地足够有层次感。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执念对小青来说都是个拖累,初入修罗城时,她甚至都无法叫救命恩人一声孙姐,而只能改口叫孙姑娘,可见“姐姐”压在她心口的重量,足以让她步履维艰……

要摆脱执念、离开修罗城有两个方法,要么跳入无池洗去记忆,和过去彻底切割,要么去闯黑风洞,在冥冥挑战中战胜自己的执念,再跨过如果桥——小青断然放不下对小白的执念,她只有一条路可选。

修罗城的生存挑战是量变的积累,在此过程中,小青所做的是方式上的转变:她见识过许仙“弱小”的无力,加上修罗城的残酷环境,她试着去靠近“强大”的力量,从章鱼小据点和孙姑娘抱团取暖,到罗刹帮依附司马官人。

可随着万宜超市的剧变,小青意识到了“强和弱都会背叛,都不如自己强大”……不过,这份认知只是方法论上的觉悟,并没有触及小青执念的根本。

直到在黑风洞幻境中战胜了法海,直到用象征着执念的丝带为蒙面人包扎,小青才在实际意义上战胜了执念/心魔:想要救人,先要自救,不由执念操纵自己,而是由自己掌控自己

至此,小青单纯的执念延展出了丰富的层次性,不再单调——这些可贵的转变都离不开蒙面人,这个角色的身世也让《青蛇劫起》的故事主题得到了进一步的升华。

蒙面人的身份是片中重要悬念,在小青眼里,他先后是 陌生的救命恩人—小白转世—牛头帮间谍—真心伙伴 等几个阶段,小青对他的态度,也随着其身份而起起伏伏。

其实,在蒙面人牺牲自己送小青离开时,我真心觉得,就算他是个没有更多渊源的新角色我也接受:他与小青共处时的感情是真的,付出是真的,同时,小青也因为蒙面人而舍不得离开,完成了造化弄人的轮回和新的羁绊…但当揭露蒙面人真是小白转世时,故事的互文性和主题性确实更强了。

这一设定有利有弊:弊端在于阻断了很久应有的情绪,而且小白怀揣对小青的执念多次转世,历经少女、老妪等人生后直至现代青年才进入修罗城,也有些牵强;好处在于解释了蒙面人为何记不清执念,同时,小白与小青辗转反侧的相遇所带来的瞬间情绪爆发,也让两人的感情联系变得更为紧密与统一。

更妙的是,蒙面人的存在让《青蛇劫起》很大程度上实现了去性别化,再说什么“男人没用靠边站”、“姐妹情最大”、“性转了好恶心”之类的话就显得格局小了(心里想什么就会看到什么),影片用小白和小青的故事,证明了真心实意的核心意义,就好像蒙面人说“叫什么不重要,不过是个名字”,性别、身份、时代也都是次要的,最该被看重的是“那个人”本身。

这与《白蛇:缘起》的最后落点一脉相承,“无论他在世间何处,无论他是何模样,无论他还记不记得我,我都要找到他,因为,我记得。”——小白可以因为这句话去寻找许宣,小青和小白也可以因为同样的理念,不断找到彼此。

可话又说回来,影片确实存在叙事上的天花板,它顶多只能给你讲一个漂亮的故事去向往,却无法让大多数观众产生共鸣(缺乏共情基础),格局立意大了,心绪却散了,这大概也是《青蛇劫起》少数不如《缘起》的地方吧。

最后来简单聊聊追光动画的“生意经”,即打造自己IP品牌的步步为营,就这点而言,他们的步子要比隔壁彩条屋迈得更稳。

再具体点,就是指从《缘起》到《青蛇劫起》都很出彩的配角“九尾狐狸”青宝坊主。

在人间的青宝坊收集精气,在修罗城的万宜超市搜集执念……小狐狸可是位路子野、本事大的生意人,而且在两部电影的彩蛋部分,她都在不影响电影主线的情况下与西湖底的大妖做交易……她不是万能的,她也有自己的执念。

追光动画接下去的路子可谓越走越宽,除了“新神榜”系列,小狐狸既可以继续在“白蛇”系列中慢慢发育,也可以找机会独立出来自成一系,如果真有那么一天,相信观众们会买账的。

今天的文写得有些长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对动画(尤其是国产动画)无法割舍的情,好不容易又有了部水准不错的片子,总想多为它吆喝几句。

有条件的朋友还请去影院支持一把,因为,它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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