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评诗话】刘东方、夏君宜:虚无通往存在——存在主义哲学视野中臧利敏的诗歌创作
鲁西诗人,以诗歌慰藉心灵
虚无通往存在——存在主义哲学视野中臧利敏的诗歌创作
刘东方 夏君宜
摘要:臧利敏在诗歌中揭示了生命在时间和空间书写下的生存困境,并在认识到生命虚无感的基础上找到从虚无通往存在的密钥,即生命的自由选择,从而使诗歌有了更加丰富的思想内涵。
关键词:生命 时间 空间 乡土 自然 童真
笔者没有去了解臧利敏是否曾深入探究西方存在主义哲学,不过,通过对臧利敏诗歌的悉心阅读发现,尽管其诗歌没有直接言说存在主义哲学的理念,但是她的诗歌创作与存在主义思想之间确有一种内在的契合。
存在主义哲学对时间极度关注,存在主义学者热衷在时间中探求人的存在特征。海德格尔认为时间构成了人的实体或存在,自我存在最主要的特征之一就是它的时间性,“自我的存在处于时间中,它瞬息万变,没有任何质的稳定性。它的过去已归泡影,当下刹那即逝,而未来则渺茫而不可预知。并且,死亡随时可以到来,因而它是一个'虚无’”。① 而诗人们对时间也非常敏感,换句话说,时间与诗歌有着很深的机缘。在古代,中国诗人面对不断变化的自然界,体会着有时限的现实人生,很自然地将对自然、世事的很多感悟凝聚于时间上。因万物而发乎内心的有关时间流逝、感怀忆岁的慨叹极其普遍,时间从而成为中国诗歌里重要的表现主题。此类诗句不胜枚举,例如:“人生寄一世,奄忽若飙尘 ”(《古诗十九首》);“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慨当以慷,忧思难忘”(曹操《短歌行》);“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间 ”(李煜《浪淘沙》);“纵浪大化中,不喜亦不惧,应尽便须尽,无复独多虑 ”(陶渊明《禅释》):“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装 ”(苏轼《海棠》)。
臧利敏的诗歌试图在瞬息万变的时间中寻求生命的存在与永恒,又不可避免地发现生命在时间面前的无力感,这使臧利敏的诗歌运行在一种命定论的抒写逻辑中:或悲欢离合、盛极必衰;或荣华正好,无常又到;或世事无常、浮生若梦。
无声无息 暗香浮动
仿佛存在就是为了消失
仿佛一生就是为了坠落的美丽
——《是槐花……》
成熟的麦子全部走掉
剩下这一片纯粹的麦茬
……
终于知道在畅饮了饱满的幸福之后
要独自承受瞬间失去的痛苦
——《麦茬地》
盛唐 它的永久即是瞬间
它的华美即是残败
只让一枚丰腴的月亮
照亮千年的狂欢 千年的悲哀
——《盛唐遗事》④
庄子说,“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一个生命的降临同样也是死亡的开始。生是死的开始,死又是另一个生命的开端。槐花是臧利敏诗中常见的意象。这跟古典诗词的表现手法有一致之处,缤纷的落花是中国古典诗歌伤春主题的核心意象。无论是小小的槐花、麦子,还是历史溯流中的盛唐,这些凄美的事物在时间的飞逝中,都不过是绽放在短暂的一瞬,可是又在一瞬完成了一生的使命,体味到了幸福的存在。对它们来说,死又被赋予了新生的意义,死与生在轮回中达到了生命的永恒。
然而任何一个历史瞬间,随时随地都可能与生命不期而遇,而生命却是那样地渺小无力、脆弱不堪,漠然地承受着生命的虚无。“是被一阵风 一种意想不到的力量……只剩下完整而圆润的一滴,在瞬间走过了漫长的一生”《雨滴》。或是在突如其来的改变面前失去了重量,根本无法把握自己的命运,或是站在命运的街头,感受惶惑的命运之感:
必须尽快抓住这些黑暗中的光亮
太阳升起 一切将在刹那间流逝
——《一切将稍纵即逝》⑤
挥手呼唤所有的过往
在风中寻找最初的谜底
走过多少路也想不明白
到底是什么带走了时光
谁又改变了自己
——《青春》⑥
埃利奥特·贾克斯说:“自文明思想的开端,它就一直折磨着诗人和哲学家。因为生活就在时间之中。没有时间,也就是没有生活。但是每个人都生活在他自己的时间之中……生活在同一时刻的每一个人,都有他自己个人的时间观,他自己与过去和未来的现实的联系。”⑦ 臧利敏用她的诗行表达了同样的认识,时间既是“折磨”人们思想的旅伴,更是虚无命运的源头。
关注个体生存、执着于个人生命的探寻是存在主义哲学的最显著特征,“存在主义得以成立的根据恰恰是:以往的本质哲学所定义的人抽掉每个人具体的真实存在方式,以及基于个人主题的自由创造,人们凭借对人的定义不可能认识人的全貌和全过程。因此,我们不能去规定人的本质是什么,而只能去陈述人的基本存在方式、基本结构、基本形式等问题。存在主义哲学中的'生存’一词,与其说是概念,不如说是象征。它象征着:一,具体个人;二,作为历史过程的人,总之是具体的历史的人”。⑧ 诗人将诗歌描绘的人物主体置于家、单位、小城和世界的四大主要空间书写中,呈现了在存在视域下的个体生存景观。生活在其中的小人物们按照命运既定的轨迹如困兽般地苟活在重重围城的桎梏中,在她的笔下,“家”是塞满烦恼的围城,“办公室”是圈养小兽的围城,“小城”是出不去又进不去的围城,“世界”更是一座孤寂的围城。
时间与内容陷入程式化的轨迹
无人能够逃离
八十平米的空间
将一个人的一生上演
烦恼是挥不去的蚁群
——《家》⑨
更多时候 我们像一只被圈养的小兽
困顿 无助 在室内来回走动
找不到自己
室内的书橱沙发办公桌都安静地站在原地
——《斗室》⑩
走进了熟悉的办公室
一切都是新的 新的一天的开始
却又像一个老掉牙的故事
仿佛一个老奶奶在讲:很久很久以前……
好似有无数可能性的一个开始
其实只是千万个平淡日月中的一天
——《清晨》
《家》着力渲染的是诗人在凡俗的家庭生活里无法摆脱的压抑、沉闷与绝望,周而复始的烦恼如同庞大而密集的蚁群令个体生存在于无法逃脱的牢笼中。而在单位里的人也“像一直被圈养的小兽”过着“老掉牙”的生活。这些均体现了存在主义哲学的突出特征:人最真实的存在状态乃是存在于孤寂、苦闷、绝望等阴暗低沉的情绪中。
丹麦存在主义先驱克尔凯·郭尔说:“剧烈苦闷把我们的灵魂暴露给我们自己,使我们看到自己在这个世界上孤独无依,没有救助,没有躲避,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被扔进这个世界。世界是虚无的。痛苦和磨难是通往宿命的必经之路。” 在《一个人被抛到世界上》中,臧利敏写道:
一个人被无端抛到这个世界上
没有解释 没有说明
一个人像泡沫一样被抛到这个孤独的世界上
只准漂浮 不准下坠
也不允许随便破碎
……
一个人被无端地抛到这个世界上
除了自己 没有人为他的生死负责
——《一个人被抛到世界上》
臧利敏将无定形的命运置于无边无际的宇宙空间内,在人与泡沫的同构中感受到生命的虚无感和荒诞感。虚无缥缈的泡沫只准漂浮,不准下坠,甚至不允许随便破碎,一个泡沫映射了一个人的一生,凝固了个体命运的孤独无依与不可抗逆。海德格尔说:“人是无缘无故被抛到这个世界上来的” 寓示着客观世界是由偶然性所支配的,在这一世界中生存的人也受到偶然性的支配。在对人生困境的总体认知的前提下,臧利敏将关注的目光聚焦于小城里的草根阶层和异乡人身上,如钢铁工人、进城的农民和民工、“卖馒头的人”、“卖苹果的人”……他们在城市的上层与下层社会、城市与乡村的两极空间中摇摆不定地生活。
在城市的目光里
他们只是一堆失去根基的青菜
无权申辩 任人挑选
在烈日下逐渐风干 老去
营养了城市又被城市
无情抛弃的农民
——《农民》
却没有一处
能容纳你的梦想
城市的悲喜剧每天都在上演
你却只能站在街边
像一个过客观看
城市是一个忘恩负义的阔少
以高高在上的别样目光
拒绝你的深入
——《民工》
在臧利敏的诗歌创作中,一个农民或者打工者的形象,不仅仅是对一个小人物的书写,更是一个象征,“他”或“她”象征着艰难生活在繁华都市中的劳动人民。在希望与失望的轮回中,在注定受难的命运里,我们看到了诗人对他们悲悯的人文式关怀,更看到了一个诗人对命运不可扭转的绝望。这些异乡人赋予了城市无限美好的遐想,却又在被城市的一次次抛弃中无助地徘徊在梦想的边缘,他们只能沦落为“无权申辩,任人挑选”的“青菜”。现代著名诗人冯至早在上世纪三十年代就曾创作了大量存在主义维度的诗作,比如在《“晚报”——赠卖报童子》中,诗人以生活在下层社会的“卖报童子”为描写对象,塑造了一位在荒凉的北京长街上漂泊的孤独者的形象,与臧利敏的上述诗作有异曲同工之妙。
此外,臧利敏的诗歌还表现了现代社会人在城市中的生存困境。雅斯贝尔斯认为,机器化、大众化的现代社会是使人丧失自己的根源,因此,他呼吁人们回到本来的自我中来。而在海德格尔看来,人的社会存在就是“异化”,“社会的”就是“异化的”。“人在社会中的异化是人的注定命运”。正如存在主义哲学发端的社会背景一样,它产生于西方工业文明危机的时代,现代工业社会造成人的异化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隔膜和冷漠,钢筋混凝土成为架构城市的骨骼与人类生存的基石。臧利敏的诗歌就直面现代文明中人的异化和人的孤独感。如:“钢铁水泥的森林阻挡住视线/除了像蛙儿一样坐井观天/我们束手无策/高架桥纵横交错/无情地剖开城市的肺腑……”(《这城市……》)。臧利敏在《这城市……》中控诉的“城市”,也是西方诗歌自波德莱尔以来的一个传统,并在存在主义作家里尔克、卡夫卡的作品中均有突出表现。这首诗与中国新诗派诗人穆旦于1948年所作的《城市的舞》在主题上有一定程度的契合。
无数车辆都怂恿我们动,
手拉手的巨厦教我们鞠躬,
呵,钢筋铁骨的神,我们不过是寄生在你薄玻璃窗里的害虫
——《城市之舞》
在存在主义哲学产生的工业文明时代,人变成了只用来给资本家带来利润的机器,人也已失去了作为“人”存在的意义和价值。臧利敏与穆旦同样在对现代性文明的弊端中思考着人的命运、责任,产生了对人的终极关怀的追问。
在存在主义者看来,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根据和理由,人本身应该就是“虚无” 的,正因为“虚无”,所以人应该进行绝对的“自由选择”,用自己的生存活动支撑和承担自己的“虚无”,因此“自由选择”、“重在行动”成为存在主义的另一重要特色。萨特曾说:“正是这种虚无才是行动意志的基础。” 就是说,人作为一个“自为”的存在,必须有意识地以“生存”去面对和担当。在对生存的承担中,进行绝对的自由选择,在行动中获取人存在的本质。萨特认为,除了自由,你与我都没有既定不变的“本质”,你要成为什么样的人,那是你的自由;你要获得什么样的本质,那要看你怎样进行你的自由选择。在这儿,萨特强调自由是存在主义的核心学说,无论人的处境多么恶劣,意识总是自由的,思想总是由自己支配的,人可以按照自己的意志选择行为走向,并在这个自由的选择中找寻和接近存在。
臧利敏的诗与她的生活具有精神上的同构关系,在诗歌中,臧利敏表现了三种情结:乡土情结、田园情结和童心情结。在诗中,她表达了对乡土人情的怀念,对自然田园的喜爱,对孩童们纯真心灵的向往以及诗歌在自己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性。这三大情结是诗人在时间与空间的维度中书写的虚无感和无力感中找到的通往生命存在的密钥,她用自己的自由行动与意志去勇敢地面对和担当人生中的痛苦。
情系乡土,体味人情。乡土是诗人记忆的一个源头,特别是在成年后,乡土人情成为她情感上的慰藉。她思念那些带给她温存记忆的干草垛、稻草地,那里是她灵魂的栖息之地,那里有着简单的生活,朴质的人情,有她父辈们的生活足迹。与贫穷而纯朴的村庄相比,城市仿佛空洞的困兽之城,黑暗压抑,而乡土能给予虚无的人以精神慰藉。“小草睡得多香/它在静静地做梦/不知名的虫虫/在不知疲倦地唱着催眠曲/一声声长音短歌/多像小时候奶奶哼的歌谣//白天生长/夜晚做梦/小草是一个幸福的好孩子/在整个夏天/无忧无虑/天天向上”(《小草睡了》),“翠绿着 拥挤着/在太阳底下做一个不易忘的梦/寂寞了/就仰望一下周围的群山//……在大山里/做一棵小白菜不需要更多/一小片湿润的泥土/一缕淡淡的阳光/就够了”(《做一棵小白菜》)。平淡的乡村日常生活,在臧利敏的勾勒下,仿佛一幅静谧而恬淡的画卷,向我们展示了真实而朴素的乡村生活。诗人期许像一棵小草、一棵小白菜一样,在简单明净而充满阳光的日子里做着温暖的梦。
诗歌《麦子黄了》中,诗人在与麦粒的精神同构中,想象自己是“一粒迟钝的麦粒”,却“徒有满身的芒刺和一颗空壳的心”,最终在“扑进母亲怀抱一样的麦地”后“使空虚的心得到救赎和安慰”。在《亲人》中,诗人以更加明确的态度表达了对乡土人情的怀念与感恩。
我又见到了这些亲人
黄土地上 正在生长的
麦子 大豆 花生
……
我又见到了这些亲人
我知道 当我离开
在异乡奔走 哭泣
痛惜地呼唤着我的乳名的是它们
在安静的月光下等我归来的是它们
一言不发 为我拭去泪珠的是它们
只要站在阳光之下 轻轻地呼唤一声
我的亲人们 就会敞开怀抱
把那个曾经的小丫头拥入怀中
就像她还是一棵土里的豌豆苗
从未长大过
也从来不曾远离
——《亲人》
《亲人》从侧面塑造了一位奔走哭泣的异乡人形象,全诗是一位异乡人在痛苦孤独的生活中怀缅故土时感人至深的独白,那片种满麦子、大豆和花生的肥沃的黄土地,作为诗人笔下的常见意象不再仅仅停留在其表面的意义,而是作为乡土人情的象征成为诗人灵魂的栖居地。
茅盾认为,乡土文学不仅是“特殊的风土人情的描写”,或只是带给人们惊奇的异域风情般的感触,满足我们的好奇心,它应该在风俗人情外,展示一种“普遍的东西”,展示“对于命运的认识或者是挣扎”。臧利敏正是在对乡土人情的书写中展示了现代人的孤寂和痛苦,在面对命运的瓶颈时,这些企图远离城市喧嚣的人群不约而同地选择了以对乡土的怀念来抵御城市中人性之恶的侵袭。对于臧利敏而言,乡土是她的精神依托之一,她在聆听它,感受它,形成了心灵之音,带给了她精神的自由,并使生命的虚无感得到一定的消解。
感受自然,寻找田园。读臧利敏的诗,清新而柔和的大自然气息会扑面而来,读者会不自觉跟着她的脚步走入一个又一个由诗行构筑的梦幻王国,这里有静悄悄的月色:“星星醒着/丝瓜、柿子树醒着/风也醒着/偶尔与叶子们窃窃私语//这样的月色/让大地觉得奢侈/用什么能把这澄澈收起来呢/树木和丝瓜都不知道”(《这样的月色》),有浓浓夏日里的湖:“它的天空 常常有风筝在风中追逐着有限的自由/它的湖水 映下的是垂柳 蝴蝶 或是白云的影子”(《热爱》),还有树叶、阳光、风、雨、蔬菜、小村庄、泥土、山水风光……所有这些大自然中平凡的事物,都成为了诗人笔下时而沉静时而跳跃的音符,成为诗人田园梦里的美好因子。
臧利敏的诗歌自然质朴、语言凝练,对自然和田园的热爱溢于诗行,颇有田园诗的风格。臧林敏的诗歌与唐代田园派诗人孟浩然的精神世界有着某种契合,孟浩然在隐居的生活中找到精神的安顿处,放弃功名的诱惑,在山水田园的隐逸生活中保持人格的纯洁,在返璞归真中体现真我。而臧利敏在多首诗歌中也表达了对自然的美好向往,甚至隐逸山水田园的思绪,如在《依绿园之恋》中:“依绿园像一个清雅的高士/遥遥独立于喧嚣都市的边缘/半怀清高 半怀诗书/半怀看破滚滚红尘的悠闲俊逸//……走在依绿园/一个人就想成为其中的一棵树/一棵杏树或是一棵摇曳的白玉兰/守着奇山异水 守着一园子的诗情画意/在梦境里/长醉不醒”(《依绿园之恋》)。
但臧利敏的诗并没有仅仅驻足于此,她在对美好的自然景物的感受和追求中,表现出对虚无的反抗。
苍穹之下 你无尽的夜色是一件温暖的外衣
庇护着柔弱无知的我们
我们是被谁抛弃在旷野的孩子
只有在你的怀里
心中的梦
才在暗中开出花来
——《东昌湖夜色》
在雪下面悄悄地沉思
或短暂地做梦
那更广大的一切 天空和星辰
隔着遥远的距离
投下沉静的关怀
——《一层雪薄薄地覆盖着》
在这里,诗人不仅单纯地礼赞自然,还在自然界的生存景象中,看到了万物带给我们的亲切以及自然带给我们的温暖,以此来排解芸芸众生在尘世生存的苦痛、烦恼、郁结、绝望……洗涤净化尘世的心灵。中西方的哲人们一直关注着人与自然的共处关系。中国古人倡导天人合一,宋代张载说过:“民吾同胞,物吾与也。”意即爱人和一切物类。美国林恩·怀特呼吁“人与万物同等”,霍尔姆斯·罗尔斯顿倡导“恢复大地与人类的亲情关系”,阿尔·戈尔提议“恢复人与自然的精神纽带”。同这些中西方哲人一样,诗人认识到孕育着大爱的自然净化了现代人被钢筋混凝土和工业科技异化的心灵,正是在这里,个体生命才能寻找到物质以外的真正属于心灵的归宿。诗人以渴望、期待和感恩的态度感谢大自然带给人类的一切。
回归童年,保持童心。臧利敏是一位充满童真的诗人,她经常采用儿童的眼光观察生活,书写童真和童趣。明代思想家李贽在“童心说”中提出:“夫童心者,绝假纯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若失却童心,便失却真心;失却真心,便失却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复有初矣。”臧利敏同样认识到当下现代人的生存困境,生存艰难以及人与人之间的隔膜,人已经失掉了真性情,成为了戴着面具的“假人”…… 臧利敏怀着美好的童年情结,以孩童的视角发现人世间的爱与美,以童心实现精神的自我救赎。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童年情结作为一个隽永的文学母题,出现在鲁迅、萧红、废名、沈从文、冰心、丰子恺等许多作家的创作中,在中国现代诗歌史上,从湖畔派诗人到“童话诗人”顾城,他们都曾以孩子般的思维方式和想象去诉说美好的愿望,同样,臧利敏也是一位拒绝长大的诗人,她在近似童稚天真的儿童视角下,隐藏的是一颗勇于摆脱束缚、敢于追求自由的心。
“童年的小河水依然清澈着/叮咚流淌/那只小山羊还在斜山坡上/啃嫩嫩的草/田野里蒲公英花开了又落/还在做着美丽的梦”(《童年》)。在这里,童年时光占据了诗人记忆中最美好的位置。但诗人不仅仅停留在对童年美好记忆的表层抒写中,在回归童真的同时,她期望在生存的烦恼中为生命寻找生存的价值,从而以人的本真去弥补被异化的心灵。钱理群就认为“儿童视角”天然地内含着对成人视角的“干预”。在他看来,“儿童视角”本质上是过去的童年世界与现在的成人世界之间的出与入。臧利敏以儿童视角叙述为主,以当下成人视角出场,对儿童视角进行“干预”,进一步深化思想感情。
你晶亮的眼睛里到底看到了什么
衰败的稻草地 沉沦的落日
越来越远的一辆独轮车……
世界掀起了它的一角
更多的还在眼睛的背后
——《亲爱的小孩》
孩子啊
如果泪水能够洗刷黑夜
如果哭泣能够唤醒黎明
让我们手牵着手 仰望星空
等待遥远的星光
点亮心头最后的一盏灯
——《风中哭泣的孩子》
在这两首诗中,儿童视角与成人视角的交互出现构成了复合和复调视角,当然,儿童视角及其复合视角还只是叙事策略与作家“如何言说”的问题,我们所关注的并非仅是这种叙事策略本身,而是叙事方式所关涉的当下表现和诗人的创作诉求。可以说《亲爱的小孩》《风中哭泣的孩子》是臧利敏进入记忆深处的一次尝试,也是诗人还原生活的一种演绎,其深层意蕴指向的是成人痛苦和绝望的生存境遇,在“黑夜”、“泪水”、“衰败的稻草地”、“沉沦的落日”这些黯淡的意象中,读者看到的是成人存在的困窘和无奈。
但是臧利敏诗歌的价值还不仅局限于通过儿童视角诉说成人世界的生存境遇,她带给读者的更是一种心灵的洗涤。诗人怀着一颗天真烂漫的童心,追寻着人与社会自然的理想和谐的关系,追寻着爱、美、真的自由信仰。她既不以此进行道德说教,也并没有极力标榜对童心的眷顾和追求,却能够令读者发现隐匿于诗行中纯洁的童心,从而以真挚纯粹的诗性感染每一位仍然挣扎在命运遭际的人们,为他们寻找到一把缓和生存压力和对抗虚无的钥匙。“从明天开始 做个健康的孩子/……//像孩子一样单纯/像孩子一样健忘/忘了曾经活过一回/忘了前世所有的伤”(《从明天开始》);“宝贝 拥有了你/卑微的我们从此不再报怨命运/我们学会了/用清洁的耳朵去聆听鸟儿的歌唱/用温暖的目光去注视一朵花的开放”(《写给宝贝》);“在孩童面前我是笨拙的/我小心翼翼地守着那一份/清澈与美”(《孩童》);“小小少年在秋日的天空下久久驻足/我从他的眼睛里读出/那未被时光玷污的/最初的美和最初的心”(《小小少年》);“小草是一个幸福的好孩子/在整个夏天/无忧无虑/天天向上”(《小草》)。康·巴乌托夫斯基曾说:“对生活,对我们周围的一切的诗意的理解,是童年时代给我们的最伟大的馈赠。如果一个人在悠长而严肃的岁月中,没有失去这个馈赠,那就是诗人和作家。”臧利敏回归童年,以特有的童心纯真地观察世界、表现人生,其目的正是为了驱赶人生的苦痛与阴霾。
臧利敏的作品在细致的生命体验中将人与生命意识的关注表现得真实可感,无论是感觉的触角还是诗思的睿智,作为一名新世纪带有存在主义色彩的诗人,她在对时间与空间的书写中以缄默而真挚、宁静而淡泊的品格展示了其诗歌丰富的思想内涵,揭示了人生的苦痛和生存的艰难,并在感受生命的孤独和虚无之后,自觉地寻找从虚无通往存在的秘密通道,那些倔强而坚强的诗行告诉我们生命的意义在于自由的选择:在对乡土的眷恋中体味质朴的人情,在对大自然的细腻感受中寻找一方田园净土,在对童年的往昔追忆中保持一颗童稚之心。在存在主义视野下,臧利敏的诗歌体现了对个体的人文关怀,完成了对生命的关照。
作 者 简 介
刘东方,青岛大学文学院院长、教授、博士生导师。
夏君宜,聊城大学文学院硕士研究生毕业,北京小学教师。
臧利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山东省作家协会第六、第七届委员会委员、山东省作家协会诗歌创作委员会委员。聊城市文联党组成员、副主席。以创作诗歌和散文为主,出版的作品有散文集《岁月如风》、诗集《想飞》《我不知道风的方向》《初夏》等。诗作入选《2000年诗典》《21世纪诗歌精选》《山东三十年诗选》《山东诗人60家》等选本。
鲁西诗人编辑部
主 编:弓车
副主编:姜勇
责任编辑:翠薇 王梅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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