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年味浓与淡,回家就好
“年味淡了”,现在几乎成了人们的口头禅,简简单单四个字,掺入了怀念、回味、遗憾、失落等诸多情绪。尤其对于九零年代之前出生的人,越来越淡的年味,已经激不起丁点儿因时光更迭而生的喜悦与神圣感,剩下的,就只有岁月流逝的感伤与喟叹了。
是的,曾经那浓浓的年味多么让人怀念啊。物质匮乏而人心单纯的年代,“年”的到来,不仅仅制造了一场味蕾的盛大狂欢,更是一年一度温暖人情的美好体验。那时的乡村,浓稠的年味,成了人们刻骨铭心的记忆。
我所生活的村庄,地处县域西南相对较为偏僻的一隅,从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一直固步自封,在密闭与落后的丘陵里,送走了一茬又一茬平静的光阴,而一遇到“年”,它就会呈现出特别的张力与味道。
进入腊月,家家户户就开始张罗起“过年”的各种事务,一派热闹与祥和的气息在空气中弥漫开来。趁着有太阳的日子,女人们忙于浆洗洒扫,清晨,她们或者在池塘边、水井边,高声笑语挥舞着木槌,搅动腾腾的热气,面前盛放着一大盆需要浆洗的衣被;或者头裹一块旧帕子,握着一根长长的扫帚,认真而细致地拂去墙上屋角的尘垢。男人们则操持着家里的大事,家有鱼塘的则呼朋引伴干塘捉鱼,用稻草在塘边烧一堆火,烤热手脚就下到塘里,将大大小小的鱼儿全部捕捉上岸,爽朗的笑声里尽是“丰收”的喜悦;家养肥猪的则请来屠夫和几个邻居,在晨曦初绽时分,放一挂鞭炮,白刀子进红刀子出,猪嚎声渐渐低下去,人的嘈杂声一直维持着高分贝。作为配角的鲫鱼、鲤鱼、鲢鱼、猪血、猪肝分送一部分给乡邻,其余的要用箩筐挑到集市,趁着年节,换取这一年最后一笔收成。
不管天气阴晴雨雪,祥和与温馨的气氛都会越来越浓。进入腊月二十几,各家各户就要置办年货了,老老少少,欢欢喜喜去赶集,用竹篮提,用箩筐挑,糖粒饼干、瓜子花生、红枣干货、油盐酱醋、衣服鞋帽,吃的穿的用的,倾其所有,毫不吝啬,几番挑挑拣拣之后一股脑儿地买回来,生怕遗漏些什么,生怕想得不够周全。小孩们跟在爷爷奶奶、爸爸妈妈的身后,目睹着他们这难得一见的慷慨大方,畅想起过年的无穷欢乐,兴奋地像一匹脱缰的小马,脚底生风,活奔乱跳。
寒风夹杂着雪粒敲打着灰旧的瓦片,低矮的屋舍掩饰不住经年的贫寒,但“年”仿佛让一切有了生气,有了可以忽略一切艰辛与苦涩的底气。石磨被推得呼呼转动,锅碗瓢盆被搬弄得叮当作响,熊熊燃烧的柴火映红了灶房,灶台上的油锅涌动着滚烫的波浪。油炸的豆腐、鱼块、橘皮肉,清蒸的肉圆、糍粑、老母鸡,一碗碗,一盆盆地端出来,浓酽的香味四处弥散。
天气是寒冷的,而乡村的怀抱却是温暖的,此刻,它向所有远在他乡的游子敞开着。人们一边紧张地忙碌,一边心心念念地计算亲人的归期。他们牵挂着、忧虑着,担心无法预料的风雪阻隔游子的归途,担心艰难的“春运”不能载着游子顺利完成天远地远的路程。他们的目光不时望向延伸到村口的马路,期待着日思夜想的人,被那辆破旧的大车走下来。哪怕是到了深夜,他们还会幻想着紧闭的木门被吱呀地推开,远方的人兴冲冲地走进屋,大叫一声“爸,妈”。
熬过这一场苦盼与思念,大年三十,一家人团圆了,整个村庄也就圆满了。人们寒暄着、问候着、忙碌着,质朴的话语传递相聚的欢欣,真诚的笑脸淡化了境遇的好坏,乡村的年味是那样的纯正,又是那样的真实。当火红的对联擦亮了斑驳的门楣,当一阵阵震耳欲聋的炮竹声此起彼伏,当大碗的菜肴摆放了满满的一桌,一家人便围坐一起,在歆享美食的同时,互道安康,互诉心事,互赠祈愿,那种愉悦、喜庆与幸福,便将年味酿成一杯醉人的酒,抵达最高的浓度。
初一崽,初二郎,初三初四拜亲人与街坊。按照这样的顺序,正月里轰轰烈烈的大拜年便拉开了序幕。那时的拜年,不在礼物多少,登门就是贵客,好酒好菜只要家里有,就全不在话下。有时,甚至是一大家族,扯着长长的队伍,翻山越岭,风里来雨里去,热热闹闹地走亲访友,每家每户,至少要留宿一晚。除了放开肚皮吃好喝好,还要围炉夜话,将美好的往事仔仔细细地重温一遍,让亲友的情谊在年节时分恢复到应有的尺度,任凭时光匆匆,永不褪色……
从前的年味真是回味无穷,说不完,也道不尽,时至今日,这样的年味恐怕只能在记忆中去找寻了。物质的丰盈让日常与节日之间,已然没有了明显的差异,“舌尖”上的年味自然就淡了。通讯与交通的便捷,让昔日的相见与离别变得轻而易举,年节时的思念与等候也就不再是那般深刻得让人难忘。而人情味淡化与遗落的原因,三言两语或许难以说清。
其实,不管年味浓与淡,回家就好。家,才是年味的发源地,亲情,才是年味的底料。过年回家,回到那个生养自己的村庄,我相信,总有一处风景,让你返回到童年温暖的时光,总有一些人,让你忍不住真诚地倾诉与热情地拥抱,总有一些话,让你忘记这一年所有的伤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