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有一天,我们会懂得时间的慈悲
在中国现当代女作家当中,张爱玲的一生堪称传奇,有绚丽夺目的成名过往,有惊世骇俗的爱情经历,有缤纷摇曳的上海故事,有华美悲凉的香港情缘,还有离群索居的人生迟暮,而大起大落的命运呈现在文字里,却是平缓与宁静的叙事,带着异常的清绝与冷静,让人着迷。
过尽千帆,阅尽冷暖,最终化为一句云淡风轻的独白:“于千万人之中遇见你所遇见的人,于千万年之中,时间无涯的荒野里,没有早一步,没有晚一步。刚好碰见了,那也没有别的话可说——噢!你也在这里。”
爱恨情仇,皆成渐行渐远的过往,如此淡然,皆因懂了时间的慈悲。
人生不是唐诗宋词,不是阳春白雪,遭遇种种风霜不幸,实属寻常,余华的一部《活着》,之所以成为众人心目中的当代经典,不过是因为它无比真实地触及到人世的苦难,让阅读者既透过人物遭遇的生死悲欢,看清命运的残酷,又在带着悲剧意味的结尾中,找到没有完全泯灭的一丝温情。
历史将福贵的一生绷成轨道,从上面轰隆隆地疾驰而过,劫走了父母、子女、熟人,逼迫他一次次同生死短兵相接,最终,连象征福贵身份且伴随他大半生的那一箱皮影,也被烧掉了,只留下了箱子。小说的结尾,福贵从床下拖出空空的皮影箱,让唯一陪伴他的孙子把小鸡们放在里面,然后开始讲述自己那个古老的故事:小鸡长大了就会变成鹅,鹅长大了就会变成羊,羊长大了就会变成牛,牛以后呢,孙儿也长大了……皮影箱,这个曾经盛满了希望的箱子,最后,又以另一种方式盛满了希望。
在人物惨痛的命运中,我们很容易观照自身,历尽波劫,尝尽心酸,内心亦由最初的惊愕、慌乱、愤怒、挣扎、绝望,到最后,在微薄的拥有中觉出时间对自己还怀有一些慈悲,于是,继续努力维持信念的灯盏,倔强地往前走。
不是每一次拼尽全力都能收获想要的结果,不是每一次回击都能斥退涌过来的风雨。《老人与海》中的桑地亚戈,在海上与鲨鱼有过五次生死搏斗,每一次都损失惨重,短暂的懊丧之后,他会再一次告诉自己,一切都不是最糟糕的样子,自己还活着,船还在,船上的一切都可以作为搏斗的武器,那条辛辛苦苦从远海中捕来的大马林鱼也还没有完全失去。正因为这样,他才穿过危机重重的茫茫大海,回到了岸边,尽管马林鱼只剩一副骨架,带回来的,也只有弥漫全身的疲惫与伤痛,但是,他最终能够枕着万家灯火的夜晚,拥抱一个无比安心与香甜的美梦。
这一切,正如余华所说:被命运的碾压过,才懂得时间的慈悲。被时间慈悲以待的人,必定要在命运的碾压中,咬紧牙关熬过来,而不是静观其变与坐等时机,有“黄昏落日犹不倦”之心,才会有“独倚柴门看晚霞”之乐。
近日,在电视上看到多年不见的著名主持人倪萍,苍老得让我颇感意外,顾盼流彩的双眸黯淡了,脸盘松垮,沧桑尽显,昔日婀娜的身材已严重发福,左看右看都像一个贩卖蔬菜的老大妈,让人不由得发出时光无情的唏嘘。在她向观众诉说这些年来的遭遇时才得知,1999年,她刚出生的儿子患上了严重的眼疾,之后她便离开了心爱的舞台,以单身母亲的身份国内外四处奔波,想尽一切办法为儿子治疗,面对儿子反复发作的病情苦苦坚持。近年来,一切才得以好转,儿子身体恢复,她又再一次出现在舞台上,尽管芳华不再,红颜凋零,但时间给了她“渡尽波劫”后的从容与睿智,让她平添了几分别样的魅力。她将自己内心的体悟写成了书,她还将那些苦苦煎熬的时光绘成了画,皆成上佳之作。
倪萍的《姥姥语录》里这样写道:“好事来了预先还打个招呼,不好的事哐当就砸到你的头上,从来不会提前通知你。能人会越砸越结实,不能的人一下子就被砸倒了。”她一直将姥姥的这句话,当做自己的精神支柱。
我想,总有一天我们会懂得,面对灾难与不幸,你有多坚强,时间就会对自己有多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