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云贵:父亲的桔园
父亲的桔园
申云贵
上世纪八十年代,我的家乡盛产柑桔,村前村后,路旁山坡,到处都是绿油油的柑桔树。金秋时节,漫山遍野的桔子熟了,黄橙橙的桔子挂满枝头,像无数的小灯笼,在绿叶间点燃。空气里弥漫的也都是柑桔的清香,未曾品尝,那种酸酸甜甜的味道就已经在口里“泛滥”。
柑桔成熟的季节是父亲最开心的时候。他常常站在桔园边,看着满园的桔子,眼光柔柔的,就像看着自己的儿女。
父亲对柑桔有一种特殊的感情,我总是这样想。
我上初中那年冬天,父亲承包了屋后的一片荒山,每天早出晚归,不停地开荒。几个月后,父亲的双手磨出了好多茧子和血泡,人也瘦了一圈,但杂草丛生的山坡变成了一层层梯土。第二年刚开春,他从外面买回一百株桔苗种上,我家的桔园就初具雏形了。
对于种植,父亲很有天分。他种西瓜,西瓜甜得像蜜糖;他种辣椒,辣椒多得把树都压弯了。经过摸索和自学,父亲慢慢掌握了种植柑桔的技术,什么时候施肥,什么时候剪枝,什么时候治虫,他都了如指掌。那时,除了责任田里的农活,其余时间父亲都在桔园里忙碌。剪枝是技术活,要剪掉劣枝,留下好枝。剪多了,影响产量;剪少了,又影响质量。所以剪枝时,父亲从不要别人插手,一园桔树,他一株株地修剪,从早到晚,一干就是十天半月。治虫有时间限制,必须在“有效期内”把虫子压下去。治晚了,虫子就会对桔树造成危害,影响产量,甚至绝收;治早了,又没有效果。记得有一次,因为长时间杀虫,天气又热,父亲晕到在桔园,母亲把他送到了村里的医务室,可他醒来后,拨掉输液的针头就往桔园跑。
几年后,桔树投产了。第一批桔子摘下来时,整个村子热闹得像过节。村里人分享着父亲成功的喜悦,同时,也分享了他的经验。不久,村前村后,空坪隙地,到处都种上了桔树。
桔园在父亲辛勤操劳下,不断地扩大,从一百株增加到三百株,最多时达到六百多株。桔树给我家带来了可观的经济收入。因为桔园,我们住上了新房;也因为桔园,我们兄妹四人才能顺利地上学、成长。而父亲则把桔园当成了他另外一个家,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都泡在桔园里。 我读初三那年,国家形势发生了变化,村里人纷纷涌向城市,打工的打工,经商的经商。村子成了空巢,大片的桔林因为无人照管,渐渐枯死。可父亲依然打理着自己的桔园。有人劝他:“现在桔子价格便宜,又很难卖出去,还种它干啥?不如出去打工赚钱。”父亲说:“自己千辛万苦建起来的园子,怎么能看着它毁了,又变成荒地呢?总有一天,桔子又会值钱的。”
从此,父亲抱着“总有一天,桔子又会值钱的”的信念,不顾村里人异样的眼光,也不顾母亲不断地和他争吵,继续守护桔园,直到因病去世。
我很怀念桔子成熟的季节和父亲一起守园的日子。秋天的晚上,夜风微冷,月色轻柔,桔园静静的,一园桔子像白天玩累了的孩子,都躲在墨绿的枝叶下睡着了,风轻摇树叶,仿佛它们细细的鼾声。草棚里,父亲给我讲一些传闻轶事。我听着父亲的故事慢慢进入了甜美的梦乡。可往往一觉醒来,发现父亲还在园里转悠,看他的“桔宝宝”。我也怀念夏天和父亲在桔园里除草的日子。炎炎烈日下,园边的狗尾巴草被太阳晒得蔫蔫的,都低下了头。蝉在刺槐树上不知疲倦地嘶鸣。密密麻麻的桔林里热得像蒸笼,不一会,我就汗流浃背。这时,父亲就会让我去草棚休息,而他自己又返回桔林,继续干活。我看见父亲的脸红红的,汗水顺着发尖往下淌,湿透了的白背心紧贴着瘦骨嶙峋的后背……
现在,父亲的桔园没了。因为他的离去,桔园无人打理,又恢复成了原来杂草丛生的模样。风吹过,满园野草“沙沙”作响,仿佛父亲轻轻地叹气:“自己千辛万苦建起来的园子,怎么能看着它毁了,又变成荒地呢?总有一天,桔子又会值钱的。”
可是,父亲,现在桔子值钱了,你又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