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客,意指在事件中的非核心参与者,其既不具有当事人和相关方对于事实的了解,也不曾获得任何的为制度所认可的评判是非曲直的本领。他们往往是一群接着一群地出现,又一群接着一群地离去。为了能够更加近距离地接触到第一现场的画面和资源,除了努力伸长脖子企图一探究竟,还要在熙攘的人群中不断地碎碎念,以此与其他旁观者热忱地分享信息。
在鲁迅的眼里,看客分为若干种类型,一是由于精神极度匮乏,人生没有任何价值追求可言,只得是浑浑噩噩地通过他人的新鲜事来消遣打发时间的无聊的看客;二是无情的看客,在吝啬情感供给的移情困难症中冷漠地看待发生在他人身上的痛苦,甚至有可能将自己的快乐建立在这种难堪之上,对其作出嘲讽、鄙夷、戏谑的举动;三是面对问题毫无觉察,对待生命缺乏敏感,始终处于头脑迟钝、尚未解放的无知的看客,他们无知而无畏,丝毫不知如何正确地看待这个世界,由此变得冷漠、自大,乃至狂妄;四是如孩童般无邪的看客,只是因为大人的玩笑而聚集在一起,纯凭嬉闹而围观。
鲁迅厌恶无知的看客,认为只有精神封闭的无知才会带来无聊和无情,才会使得围观变得漠然、呆滞和麻木。无论是对同胞惨死的无动于衷,还是食人血馒头下的愚昧封建,都是看客表现出来的,组成公共讨论的内容。
发表观点和态度是看客经常,也必然会出现的结果。无论是哪一种看客,在眼前事物发生发展之际,就算是啐一口唾沫星子嘟囔着「无聊」后走掉,也是在无形中成为了公众舆论的一份子。
如果说单向传播的、受众聚集性的大众媒介技术所不具备的共享性和个体连接性让看客始终只能局限于有限的地理位置或熟人关系圈中,使其常见于线下交往中的十字路口、茶馆和剧院等公共场所之中。那么,具备数字交往维度,促使时间、空间相继内爆的网络媒介则拥有将围观显性化、常态化的功能。
技术的特性已然成为生活的惯习,因此众人不得不一再复习弗洛伊德所阐述的这句话:“倘若铁路没有克服空间距离,我的孩子就不会离开家乡,我就不需要打电话听他说话;倘若跨洋旅行的技术没有开发,我的朋友就不会做海船旅行,我就不需要打电话来舒缓对他是否平安的担心。”
假设技术成为社会结构变革的底层逻辑(之一),几乎所有的变化都可以回过头来思考是否存在主流媒介特点造成的影响因素。人类思维的空洞和思想的衰败,是否与移动传播的碎片化带来的快餐速食现象有关;病态追求容貌和身材的趋势,是否能够将原因嫁接于视觉化的媒介转向上;忙碌而不知所为的精神恐慌,是否是由于信息爆炸后的价值选择危机。
如今的看客,由网络节点相互连接,在流动的平台上对公共事件四处张望。倾诉欲和表达欲随传播权利的平等化而不断增长。
任何事情,都逃不开看客的围观:
全国高考、复旦大学研究员持刀杀害院党委书记、南京大学招生宣传疑似物化女性、上海电视节白玉兰奖童谣获得视后、欧洲杯比赛中丹麦球星埃里克森昏厥倒地…
看客们在每一起引发关注的事件中蜂拥而至,关切的、咒骂的、同情的、鄙夷的、嘲讽的…一波又一波的情绪、一群又一群的人茬,翻涌着在今日成为过往。
这些看客,究竟是无聊的、无知的,还是无情的、无邪的?亦或者,看客们也延伸变化出了新的模样?
👉 LOOK!LOOK!LOOK!
😠 OH!SHUT 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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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这些女孩举着牌子将其与学校的自我表达融为一体之时,集体性就被个体性淹没,「我」自然成了被众人观赏、凝视的对象。相比于其他院校,南京大学上热搜的次数明显处于峰值状态。当然,这句玩笑话里不免包含着我自己主观认知的近因效应。每年开春,互联网数字营销部门都必须迫不及待地拉出一条横跨365天的「营销日历」,从春节到清明再到儿童节、端午节、国庆节,追热点、蹭流量的营销人们摩拳擦掌、跃跃欲试,企图通过如此「搭便车」的方式将品牌的理念、产品的推广公之于众,达到最佳的传播效果和客单转化。当这种观念转接到各所高校上,一年一度的高考则成为他们完成年终招生KPI的重要热点。所以在高考结束后,可以看到知名的、不知名的大学都纷纷亮出自己的招生特点,厦大的海风、北大的人文、武大的樱花,还有南大的野猪和纯属自爆的瓜。一组微博九宫格,男孩女孩们举着首字串读起来为「我在南大等你」字样的纸张,笑颜如画、青春洋溢。站在杜厦图书馆门口的女孩扎着两个小辫子,笑得格外俏皮和可爱;穿着碎花短袖与南大门合影的长发披肩的女孩更是面容姣好。本来只是普通的招生宣传,却因为女孩们手上所举着的字样遭到众人围观讨论:*这里我不再放这几位女孩的照片,也呼吁大家看到未经打码的图片时及时发声。过分积极的公共传播有的时候确实会对当事人造成意想不到的影响。显然,一张由漂亮的女性举着的、上面写着如此言论的宣传很容易让信息的接受者直接将原本应指向「南京大学」的第一人称「你」理解为此时此刻拿着标语的「女性」。包括后面还有的一句:“你想不想和我一起,泡在杜厦图书馆,从早晨到夜晚。”都无法摆脱传播语境中存在的「主体性混乱」的问题。任何交流都会存在由传播语境、传播双方角色、传播技术、传播目的等多重因素所影响而产生的信息理解空间。倘若将集体意义中的「我」(南京大学)放置于人际交流渠道中的「我」(对话者角色)时,个人的主体性特征便会使集体性消失,直接演变为你与我,个人与个人的沟通。传播方式、媒介与传播目的、内容之间的不匹配就像是将卧室里的窃窃私语用扩音器传播到公共社区的所有角落一样牛头不对马嘴。如此的宣传方式,如果不是有意为之,就想打个「女性诱惑」的擦边球的话,只能说是遗憾没有让学新传的来帮忙讲讲「技术特点与宣传成功率」之间的关系。玩笑话归玩笑话。单纯的一场宣传技巧的失败实际上也无法造成如此引人瞩目的舆论事件,顶多就是为完成KPI预期,甚至都不用挨领导臭骂——毕竟现在的高校怕的不是没人关注,而是有太多人关注。真正让南京大学成为街头巷尾的过街老鼠的问题,还是在于触碰到了社会中对于「女性角色」的矛盾问题。物化,从马克思主义理论的角度来说,是指将具有主体性的个体转化为能够进行劳作的工具,是「物与我」之间的客体,允许进行商品交换、劳力互酬。在女性主义的观点中,社会通过对女性施以世俗、道德、秩序等多方凝视、规训的方式,将其从自我的主体性中剥离出来,成为完全的「物自体」,在男性成员间、家庭间进行交换、交易。如此一来,女性更近一步地被贴上男性凝视的要求标签,例如以廉价劳工的方式侍奉丈夫和家庭,将父权式的审美强加于女性。而男性则以拥有完美女性而感到骄傲和自豪。女性变成为其荣耀加冕的奖状和夺目的皇冠——她们不具有人类的自主特性,只是用以欣赏、交换的价值物,男性需要她们傍身,却不允许其获得自由。讲到这里,南京大学那句「想不想,让我成为你的青春」看似简单,实则隐藏着浓重对「物化女性角色」「矮化女性地位」的意识形态——这可能是连策划这起招生活动的人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偏见和思想控制。再者,「物化」本身就经常使用于色情主义的反对中,拒绝将女性作为商品交换的物品,剥夺其身体自主性自由。因此,在这层含义上,「让我成为你的青春」,还存在着「性化女性」的矛盾。但是这些还是没有达到公众的愤怒阈值,真正让人感到不快的,是这些标语背后无形地加剧着社会性别偏见认知的参差。“女人的天性决定了,她们把任何事物都当成是赢得男人心的工具,她们对其他事物表现出来的兴趣也是假的……她们只会撒娇和伪装。”就算是叔本华这样被誉为智慧的哲学家都难以摆脱对于男性唯我的自大所带来的对于女性的贬低。当男性举着的牌子是家国情怀、人生理想之时,女性为何只能矇昧于「让我成为你的青春」这样娇滴滴的符号之中。别再说对女性问题「太敏感」、「太钻牛角尖」。因为性别,就是如此被无数具有刻板偏见的符号、话语建构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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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埃里克森倒下后,BBC的镜头仍然不打算放过任何一个角度。就像是当初黛安娜王妃车祸后,在现场按下快门的那些记者一样。昨晚,在欧锦赛丹麦对芬兰的比赛中,丹麦球星埃里克森突然出现无对抗倒地,经过长达十一分钟的现场急救后,被转送至医院进行后续治疗。目前,埃里克森已脱离生命危险。直播的足球赛场上,几十分钟的转播停滞,所有观看欧洲杯的球迷,甚至是未曾关注比赛的其他围观者都纷纷通过互联网络关心着埃里克森的情况:正在进行现场抢救、恢复自主呼吸、脱离生命危险、正在进行后续治疗。北京时间凌晨的互联网上,一群人为他们口中的「爱神」祈福:球迷们祈祷他们喜欢的球星不要命殒赛场;非球迷的其他离场介入者站在人道主义精神至上,祈祷生命延续、死神不要降临。传统的「让电视观众伫足」的体育「媒介事件」演变为了互联网中由众人围观、讨论、共享某种情绪的「新媒介事件」。紧张、不安、焦虑和遗憾、庆幸,无数种情绪交织在凌晨的网络之上:在突如其来的意外面前,人类仍然拥有对千里之外的个体祈祷的能力。*媒介事件:媒介事件指的是经过某“组织”(政府、政党团体、企业、社团等)规划并执行,有媒体参与的并向受众传播的具有特定历史价值的事件。媒介事件最早是 由丹尼尔·戴扬和伊莱休·卡茨在《媒介事件:历史的现场直播》中提出,指关于那些令国人乃至世人屏息驻足的电视直播的历史事件——主要是国家级的事件。*新媒介事件:新媒体时代“媒介事件”的意义发生了变化,从2003年孙志刚事件至今,“媒介事 件”就一直持续不断并成为重要的“网络传播现象”“网络热点话题”“群体性网络事件”的代名词。网上所有一切能够形成一定影响力的事件几乎都可以看作是媒介事件的一种类型。除此之外,关于「猝死」的健康类知识也借由此次事件重回众人事业。把埃里克森从死神手中夺回,不仅依靠队友的及时发现和第一时间的抢救,更得益于欧锦赛上专业的医疗设备,其中就包括了ADE除颤仪。埃里克森的这一次倒地,不仅是使「猝死」的概念得以更快地普及,也让新媒体时代无时无刻的健康传播得到了关注。所以,互联网的看客们,还是好好保护心脏,早点睡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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