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T叔叔讲庄子』以结果论功德
『罔两问影』这一段,如果我讲的这些故事能成立的话,其实,我们人是很难相信自己的,你怎么能知道,你的善意真的是善意呢?人生很难真正地相信。但是对我来讲,练《庄子》承认事实就很简单:因为很难相信,就不要相信。
像是大陆之前有个综艺节目叫《吐槽大会》,有一集在吐槽一个叫李小璐的女明星。有一个吐槽的人就讲说:『小璐啊,你这样真是很不容易啊!搞了那么多飞机……怎么样怎么样……但小璐,你要知道,没人逼你要当明星啊!』
相信自己是很难的,但,也没有人比你非得要相信你自己啊。所以结论就是:我再也不必相信自己的动机了。我的动机是善是恶,根本不重要,看『结果』怎样就是了。
一般人都会觉得:我要做一件事,那个初始的『发念』很重要,什么心存善念、用正能量去做好事,这已是我们被植入很深的一种人生观。甚至什么劝世故事——我不知道是不是《阅微草堂笔记》?——讲说有一个人当官,他曾经想救一个人没有救成,他也曾经想贪污而没贪成之类的,他后来遭到阴间审判,判官就讲:『当初虽然你要救那个人没有救成,但是那个时候,你动的那个善念,其实在看不到的世界是有在计算的。』所以并不在于你有没有做出这个结果,而是你有动真格善念,就代表你有善心之类的。
当然,这个故事也不是我们学了《庄子》就要否定它,但是,我觉得站在承认事实的角度,我们还可以看到的是:我们一个人的很多行为,背后的真正动机,其实我们不是那么清楚的。有的时候真的是被那种莫名的什么业障、甚至包括心中之神这种潜在意识的直觉冲动之类的支配着我们。而被这些东西支配的当下,我们是不是能够真的辨析得清楚这个动机?其实以我们薄薄的表面意识的头脑来讲,是很难做到的。
甚至我说『爱』的『定义』就是:你不知道为什么做出一个行为,然后造成了对对方的心境有帮助的好结果。这个东西是人有意识做得到的吗?是人能够发念说『我现在要爱他』就做得到的吗?我认为不是,你能够给出的爱,有时候不是你有意识做得出来的;你能够做出来的最糟糕的恶行,有时候也不是你有意识做得出来的。
所以,到底我这个人怎么活,这么做是『什么意思』,我现在就只能从结果来论:并不是从我那个当下的所谓动机、存什么心来看的。
好比说,2015年以后,我自己在大陆的博客有一篇文章——我多半是有一个冲动就写篇文章丢出去,并不太有『发心、存心』之类的步骤——我在那片文章放了好一阵子之后,才觉得:『我这篇文章好像在冲着某人在搞他?』写的时候,还不见得很清楚『我在搞什么东西』,但是日子久了再回头看,才觉得,以这个文章发出去实际上会产生的连锁反应,这个涟漪震荡到最后,会有什么结果……我才会觉得:『哦,我写这篇文章的动机,原来是这个啊?』
有点像是我之前举『我没有这个意思』的那个例子的时候讲到说,我们教书业界的朋友A老师跟B老师一起开课,以结果论,是A老师在婊B老师,可是他本人没有这个意思——这种事情是我们生活中比比皆是的。
总的来讲,我觉得我很多文章,事后回头看,动机好像都是:想要把什么『中医大师』这种东西『去权威化』。
就算真的有这种动机好了,其实也不会有什么用,因为世界上还是有很多人是需要权威的,前面我在代偿反应也讲到,狂信者需要权威角色来让他们推卸道德上的自责。所以,只要大家还行推卸自己道德上的自责,就一定会找到他需要的教主,让他得以推卸,这是信徒的需要;这个市场就在那里,所以在这一块,我不会做得出多少成果的。
可是,我看自己做的事情,简单来讲,就是事后再慢慢去感觉『我做出的事情,到底动机是什么』,而不是在做这些事情一开始的时候,就以为自己很清楚。
最近,从深圳教完书回台湾的飞机上,跟小胡聊到:『诶,我现在在自己的博客发起一个同学一起团购买药的群组……』然后我们在飞机上闲扯着才发现,我这个买药的族群的设定结构,到后来就可以钻很多法律的漏洞,很多药商不能做的东西,都变得能做了。
等于是我在跟小胡聊了之后,我才开始意识到说:好像我起这个群组一开始自以为的动机,是『大家一起买东西很好玩』,就这样:可是等看到这事情可能发展的方向,才觉得说,其实背后真正的动机可能是『要找出一个钻法律漏洞的方法,来做一些药』什么的,动机是后设的。
而且,初始的善意,什么『动了善念就算是善了』这种事情,我不会说它不是真的,但是我觉得例外太多了。比如说十年前左右吧,曾经有一个谁谁谁来跟我说,他生一个少阴病,怎么样怎么样,然后网络上看到有一篇我的文章讲到真武汤什么,照那个文章怎么样调理,把自己医好了。
我在网络上教人家可以怎么调理身体,那个人得到了好处,把身体调理好了,这算我做了一件善事是不是?所以,我发这篇文章的动机,是帮助大家学会照顾自己的身体是吧?肌肉有利这个结果嘛,就姑且是当我那文章的真正动机里面,有一部分善意好了。但是我也是那当下心里面有一些苦笑;因为发那个文章,我那个时候『自己认识』的动机,其实根本不是什么『帮助大家照顾身体』这种冠冕堂皇的善意。
你知道,有时候发篇文章显摆一下,表示你还蛮厉害的嘛,你教书也是要收到学生嘛,文章就是广告。其实我发那篇的动机就是纯自私嘛,就只是要展现一下自己有点料,好让人家来花钱买你的课,如此而已,动机有那么善意吗?可是以结果论,好像也是有那么点善意了?但那善意,我本人也不知道啊。
又或者,如果有人跟我提『善意不善意』的话,我有时候也会想,看网络上的文章都学得会怎么治少阴病,我能够行这个善的本质,不是因为我内心有善意,因为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充满了善念却没有能力的人,他在网络上写什么鬼,人家也是学不会的;我能一篇文章就让人家学会,重点是在于我的文笔好,而不是我的心很善。
因为有太多心很善,而文笔很糟的人,他无能做出这个结果。所以我就觉得,如果你的教学没有能力,但你对众生的爱意爆表,那这要怎么算?动机又更加暧昧化了。
很多人有很多『大爱』的动机,但是做不出妥善的结果;他根本没有这个本事。你有那个本事才有资格谈动机啊,不然的话,发好心却做错事的人,比比皆是的。这种时候,你动机是善还是恶,又有什么意义呢?不如就直白地说你就是来耍、赖闹的比较简单吧。
但是以结果来讲的话,你也可以说,算我做了善事好了吧!我这个人的生意也是糊里糊涂的,被人盗版得乱七八糟,网络上大家都免费在看。不过,这事情也得建立在一个前提,是:我教的东西没有教错,没有误人子弟。以结果来看,很多人在网络上都可以看我的视频,免费学大概也就学得会了,那时不是我行善积德,也积得很厚啊?
但是我在被盗版的时候,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在行善积德,我只觉得:『哇……钱都没有到我手上,我还蛮可怜的。』但是接下来就会再决定:『算了,反正手边的钱,我还没有花到光,没来的钱就不管它了。』
根本是你没有存心要积的德,盗版商也帮你积了,你有什么办法?盗版满天下的这个行善积德,对我本人来讲,只是一个满讽刺的『被害』状态而已啊——当然,这个德也不一定积得成啦,听说盗版的错字非常多。
我在2014年住院差点死翘翘,那的确是很惨,可是在那事情里面以结果来讲,也有一个小小的『积德』——当然并不重要了,受惠的人没有很多——那时候一开始肺已经烧到快没有了,所以就用呼吸器插管,吊住一条命。结果到后来,我也觉得是吊不住了,他们要把我弄成昏睡状态的那些安眠药,不是很有效,所以管子插在喉咙非常痛苦,痛到时时处在『硬撑着不要精神崩溃』的那种程度。到后来就觉得:『糟糕了糟糕了……意识在恍惚了,再继续忍受这种肉体的痛苦,恐怕我的精神会先崩坏掉,我觉得我撑不住啦……』
所以就写纸条拜托医生:不行不行,再这样插着,不管这个病有没有希望救回来,应该我的精神会先崩溃;管子不要用插的,改喉咙这边切开——就是从插管改成气管切开——医生接受我这拜托,应该也还蛮搞笑的,就赶快改成气切了。咽喉上面这一段的那个折磨少掉了,虽然还是很痛苦,至少相对来讲是舒服很多。
等到后来,生命比较没有危险,接近可以出院的状态的时候,医院的住址大夫还是护士长,就跟我讲说:『你觉得气切比插管舒服很多,对不对?』
我说:『对。』
『可不可以把你的这个经验写下来?』
我说:『怎么了?』
他说:『因为我们很多病人,他的观念就觉得切开是很可怕的事情,所以在做选择、或者是已经失去意识的老人家被家人做选择的时候,都会选择插管而不气切。但是其实我们做医疗的人是知道的,插管的痛苦度是多非常多的,只是一般人因为没有这个经验,所以我们很难说服他们选择比较不痛苦的做法。你是我们这些年来难得遇到的一个:又有插过管、又有气管切开,又刚好没有死掉的!你的经验值如果分享出来的话,能够帮助未来的病人,做出对他们比较有利的决定。』
我就赶快叫丁莹莹回家帮我把稿纸拿来,在病床上面乖乖地把故事情节写来了,什么『肺感染了、烧坏了……后来又撑不住换招了……』之类。之后隔一段时间,偶尔就会接到医院里面的护士跟我讲说,又有一个谁看你那篇文章,所以就选择了气管切开啊,说那个人谢谢你给他一个良心的建议之类之类……没想到我在这种事情上,海能做到一点好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