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情乡事:过年放鞭炮(作者 王建喜)

老家有句俗话说:"小孩盼过年,蚂蟥盼插田。"插田季节,蚂蟥可美美地吸吮农夫的血液,以补偿农闲时节的饥渴。过年了,小孩子可穿新衣,不用上学,还有压岁钱,与平时简直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所以翘首以盼就不足怪哉了。

过年在我幼时的心里没有留下太多的痕迹,穿新衣,压岁钱几乎没有记忆,与平时不同的是除夕夜可美餐一顿鸡肉,这是我小时候的最高享受。但是那个时代的孩子们似乎并不知道什么是苦恼(不知父母们是否苦恼,我们猜不透,只看见他们整天紧绷着脸,过年过节更甚,简直是阴天转小雨加雪),因为没有比较和观照,也没有什么追求。大家都过着同样的生活,也就不知道生活之苦。每一个孩子一样,懵懵懂懂地长大。伤心欲绝,痛苦不堪的是他们的父母,在无可奈何中,一批批人老去,一批批人长大,又一批批人出生,循环往复,以至无穷。好一批"离离原上草"。

过年给我留下的唯一使我激动的印象是鞭炮。每家每户无论手头多紧,哪怕"食无肉",也不会忘记买上一大堆鞭炮,放在火膛上方的炉子里烘得干干的(现在想来多危险)。除夕、大年初一,鞭炮声此起彼伏,连绵不绝。清晨,窗外黑蒙蒙的,鞭炮声把我唤醒,我急急地滚下床来,直奔装鞭炮的篮子,点上一支香烟(父亲敢怒不敢言,今天是好日子,母亲为图吉利,不许他骂人,更遑论打人了,这是我们这帮孩子难得的逍遥),将一串鞭炮拆下来,一个一个地燃放。一串一次性燃放,响则响矣,却不耐久,噼里啪拉,留下一股呛鼻的硝烟,响声眨眼之间已传向遥远的地方。还是一个一个地燃放过瘾,可以将瞬间的享受无限拖长。

真正过瘾、刺激的是抢鞭炮。客人来拜年,将近家门时从怀里掏出一挂鞭炮准备燃放。我们一见,会一涌而上奋力抢夺,客人挣扎、躲避,父母在身后喝骂,可谁也不在乎,甚至拚抢得更努力、更得意。客人努力将鞭炮点着,鞭炮一响,我们就只有抱头鼠窜了,眼睁睁看着鞭炮一个个烧下去。剩下不多了,客人怕烧着手,自然要将鞭炮向远处狠狠地一扔,这可是我们盼望已久的:孩子们冲锋而上,用尽力气想将鞭炮踩灭,以便捡来逐个燃放。质量好的,鞭炮自然无法踩灭,质量差的即使踩灭了,也不能燃放了,但这并未减低我们的热情,我们感兴趣的是冲锋而上踩鞭炮,从不考虑能否燃放。这份乐趣是无法替代的。

十五岁那年,我考上省城的一所大学。千辛万苦忍受着想家的煎熬,终于盼到放假的那一天,但天不作美,连日大雪纷飞,整个省城冰冻,人走在路上都不时滑倒,公共汽车只得停开。从学校去火车站至少也得三个小时,还得准备路上的摔跤。想到回家过年,想到过年放鞭炮,考试一完,我便毫不犹豫地直奔火车站,肩上扛着旅行袋,袋里除了衣服、书,还有一大包可爱的鞭炮,是省里一个以烟花爆竹出名的地方的名牌产品。在火车站的大门口被几个戴红袖箍的老头儿拦住,说是要检查行李,当翻检出鞭炮时,老头们脸色剧变,没等我明白过来,又来了几个民警将我带到派出所。其中一个问我准备将这些鞭炮送到哪儿去卖,我说是拿回家过年的。接着他们又去问我姓名、年龄、职业、家庭住址,我说在某学校念书。他们疑惑地看了看我,便不再言语,将我晾在了一边。几个小时后,我看见系党支部书记与我们年级的学生干事走了进来,他们在一张纸上签了字,就把我给领出来。临走时,他们俩一个劲地与民警们握手,表示感谢。鞭炮嘛,自然被没收了。我好心痛。

这并未减低我过年的兴致,甚至更增强了我抢鞭炮的热情,我对鞭炮的热爱几乎到了偏执的地步。第一次以大学生的身份回家过年,亲戚们自然都要来看望,而且燃放的鞭炮自然也比往年要长许多。但我觉得有点不耐烦,只盼着客人快将快要烧着手的鞭炮扔掉,我们好冲上前去踩踏。看着我那么投入地与其他孩子们抢夺,父母与客人们不约而同地笑起来,母亲说,都大学生了,还抢鞭炮,是个没长大的大学生。我觉得我脸红了,尴尬地缩回了手,眼睁睁看着其他的孩子们在尽情地享受着幸福。

从那以后,抢鞭炮的混乱中已没有了我的踪影,拜年的队伍中又多了一个手提鞭炮的人。人生角色的转换有时是在不知不觉之中完成的。

毕业后到了南方某市工作。该市有规定不准燃放烟花爆竹。刚开始时,觉得有点冷清,到底没有过年过节的气氛,总觉得缺少了点什么。遇到一些特殊的日子,市政府组织燃放焰火。美则美矣,只是总觉得隔了一层,总有一种雾里看花,水中望月的感觉,心中已没有丝毫激动。

真怀念那些有鞭炮相伴的新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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