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妇人

宋代段子:荡气回肠的爱情故事,情节诡异的重叠时空,典型夷坚的题材模式,商业大片的底本基础。

【原文】

祝尧卿云:有士大夫自浙西赴官湖外,妻绝美。舟过扬子江,大风作于金山寺,所乘舟覆,妻孥尽溺。唯大夫赖小艇得脱,就寺哀恸累日然后去。
三年秩满东还,复届故处,就寺设水陆供荐,祷于佛,乞使妻早受生,罢时已四更,少焉僮奴扫地,逢一妇人,满身流液如瀺涎,裸跣抱柱,如醉如痴,呼之不应。黎明,僧众聚观,大夫亦至。细认之,乃其妻也,骇怖无以喻。命加薰燎,具汤药守之;至食时,稍稍知人,自引手接汤。俄而复活,夫妇相持而泣。
遂言其故曰:“我于没时,如被人拖脚引下,喫数口水,入水底,为绿衣一官人携入穴。穴高且深,置我土室中,(叶本多“以我为妻”)每夜袖糕饼之属饲我,未尝茹荤。问其所从来,初犹笑不言;及既昵熟,方云是水陆会中得来。因告之曰:'我囚闷已久,试带我出瞻仰佛事,少快心意如何?’彼坚拒不肯。求之屡矣,一夕,导我攀险梯危,上寺中,望灯烛荧煌(叶本多“花幡间列”)。及诣香案边,听读疏,乃是君官位姓名追荐我者。我料君在此,盘旋绕寺,不肯返。绿衣苦见促,我故逗留。会罢(叶本多“烛灭”),强拽我行。我闻君咳声,(叶本多“愿见不得”)紧抱廊柱不放,遭他殴打极困。佗怕天晓,遂舍去。此身堕九泉下不知岁月,赖君再生,皆佛力广大所致。”喜甚而哭,夫亦哭,遂为夫妇如初。
满寺之人,莫不惊异。绿衣官人者,盖水府判官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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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江金山寺)

【白话语音文字版】

这事儿是祝尧卿说的:有一位士大夫从浙西去湖外做官,他妻子长的绝美。船过扬子江(即长江),走到金山寺,忽然起了大风,官人的船翻了,妻子和其他家人都被淹死了,只有这位士大夫仰赖船上的小艇得脱。他当即就在金山寺哀恸悼念家中亡人,待了几天后才走。
那官员三年任期届满,再往东回,又经过妻子遇难的地方,就在金山寺设立水陆供荐,向佛祷告,乞求佛能让妻子早日转生善地,法会结束时已经四更天。过了一会,寺院的僮奴扫地,打扫现场时碰上一个妇人,她满身流着黏答答的涎液,光着脚抱着廊柱,如醉如痴,怎么呼叫她也没反应。
黎明时分,寺庙僧众都聚集围观,那位士大夫也来了。他仔细辨认,这女人竟是自己已经淹死的妻子!他震惊恐惧的心理已无法形容。他让人把妻子薰燎一番,自己准备好汤药守在一旁;到了早上(食时,早七到九点),妻子稍稍认识人了,她自己能用手接过热水来喝,过了一会就活过来了,夫妇二人双手相握都哭了。
妻子述说了遇难后的经历:“我翻船落水后,好像被人拖着脚往下拉,喝了好几口水。到了水底,我被一位绿衣官人带到洞穴中,那地方既高又深。他把我安置在一间土室里,让我做了他的妻子,每天夜里,他从衣袖中拿出糕饼给我吃,我从没吃过荤食。我问他这些东西都是从哪里弄来的?他开始只是笑,不说话,等我们后来已经很亲昵熟悉了,他才说这都是从水陆斋会上得来的。我后来跟他说:'我被关在这里很久了,心中烦闷,你有空也带我出去瞻仰一下佛事,让我的心意也畅快些可好?’他坚决不肯。我求了他很多次才答应。”
“一天晚上,他带着我攀爬一架很危险陡峻的梯子,上到了金山寺里,远望灯烛晃耀,香花幢幡间列周围,我走到香案旁边,听到僧人在读疏(法会上的奏文),原来念的是官人你的官位和姓名,这个水路法会正在追荐、超度我。我想郎君你一定在现场,于是我在寺庙里盘桓,不愿意回去。那绿衣官人苦苦相逼,我依然故意逗留。法会结束,灯烛都熄灭了,他强行拽我走。此时,我听到了官人你的咳嗽声,于是我紧抱廊柱不放,遭到绿衣官人的殴打,被他折腾的极度困顿。最后,他怕天亮,就舍我而去了。我是堕落在九泉之下,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仰赖夫君你使我再生,这都是因为佛力广大,才能如此啊!”妻子高兴坏了,大哭不止,这官人也跟着哭,于是夫妇二人又和好如初。
满寺院的人,没有不惊异于此事的。那个绿衣官人,大概是水府的判官。
【祥宏点评】:薰燎,在这故事里指用药香熏烤,因为官员妻子是昏迷状态;浙西,指浙江西路,包括现在的苏南、浙江一部分地区;湖外,指湖南;金山寺,江南名寺,在江苏镇江,据说最初是由梁武帝在天监四年(505年)在寺中设立水陆法会,即故事提到的“水陆供荐”——佛家重要的佛事活动,用于超度亡魂及祈福等;佗,他的异体字;这故事是典型的“夷坚”型故事,现实虚幻无缝对接,时空转化超凡入圣,是最能诠释佛法的故事类型,当然恐怕理解起来也有难度,只好随缘了;说到水府,是另外一个时空,这个女人落水时已死,她的魂魄进到水府,即另一时空,但她的感受并不是在水中无法呼气,实际上她的感受是跟活着的时候差不多,等她来到金山寺,听到丈夫的咳嗽声,当下转换,身体还原,从灵魂态回到现实态。《鬼国母》、《鬼国续记》都说到类似情况。不过《夷坚志》中类似故事似乎都是发生在水陆法会进行中。全本夷坚志,点开免费听

(文图说明:原文电子版文字来自“中华文库”-特别致谢!再经中华书局版《夷坚志》校订;图片来自网络,若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夷坚志》简介:

宋代大文人洪迈编撰的《夷坚志》是中国古代志怪笔记小说的顶峰。它卷轶浩繁,包罗万象,流传至今仍保存了206卷共2700多个宋代事件,是中华传统文化最伟大的宝库之一。

《夷坚志》的时空观深契佛法、修证地圆融道家,与宋代文化领先世界的历史地位相一致。它表面看是一本奇人、异事、神怪大全,本质上却是最真实细腻的宋代社会生活实录,极具文献价值。

宋代社会生活塑造了此后中国人的心灵格局,《夷坚志》仿若是中国人的心灵大海。人们平时沉浮其中,茫然不觉,一旦凝神静思就会发现:

天下没有新鲜事,一切尽在《夷坚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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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读:祥宏谈夷坚系列之47-《孙九鼎》为《夷坚志》点睛)
参考音频:来自“宋朝一小时”音频专辑@喜马拉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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