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三 | 水月庵里写春秋(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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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校厨房里有一张大圆桌，已经很陈旧了，油漆早已掉光，原木上好像还能看出有些红色的样子。桌面开着粗粗的缝，早晚餐时，桌面就堆满了老师的饭盒。早餐学校里是不供应菜的，大家都吃私菜，花样五花八门，干菜，咸菜，腌萝卜条等，离家近的就带些时鲜菜。

吃饭的时候，一些人就围着桌子吃饭，或坐或站，桌子边上放有几条四尺凳和两条旧骨牌凳。围着桌子吃饭的，大都是年纪比较大的老师，或者在这所学校时间比较长的，有一定资历的人。我们刚刚分配在这里的人，大多不愿意坐在桌边吃饭。我常常端着饭盒到厨房外面放学生饭盒的平台上吃，有时站在平台边吃，菜放在平台上，有时把菜夹到饭盒里，坐到平台上的矮墙上吃。有时桌子上比较空的时候，我也坐在桌边吃。

厨房不仅是吃饭的地方，也是各类信息交汇的地方，大家围着桌子吃饭的时候，就会把自己所知道的新闻、奇闻趣事在这里发布，有时这里也是逗笑打趣的地方。大家边吃饭，边享受着别人的见闻，使自己增长知识，了解社会。

文人的迂腐总会在此时流露出来的，被打趣的和打趣的人脸上总是笑哈哈的，一阵笑声过后，大家就忘记了，这也许是苦中作乐罢了。年纪大的人和年轻的人话题常常不一样。年纪比较大的、家有老小和田地的，讲的话题就以家中老小和田里的事为多。例如，稻该治虫、苗该除草了、地该施肥了；有的双职工的，他们就以娱乐为主，如周末该去哪里钓鱼，或者怎样陪老婆孩子玩；年轻人如果在谈恋爱的，他们就往往与恋人去城里逛街。既无家小，也无田地，没有恋人的单身汉，只好在学校里看看书或者睡觉了。

一天早上，厨房里又天南地北地扯上了。说今年四川发大水，冲毁了许多房子，许多人无家可归，人也死了不少，很多人死尸都找不着。忽然有一个老师说杨朔的《白杨礼赞》写得很不错，惹得大家一阵嗤笑，他们也不以为然，还慢条斯理地说，南方的白杨树被杨朔一赞后才出名的。还说郭沫若的《茶花赋》写得真的好！于是大家又是一阵大笑，但讲话的人还不知道大家为什么笑，笑点在哪儿！

吴兰芳老师是比我早一年分配到洪塘中学的女教师。她中等个子，身材丰满，圆脸，齐耳短发，嘴唇微微上翘，笑起来的时候两腮的酒窝很迷人，还常常伴有接连不断的“咯咯咯”笑声。她住在厨房里面靠南侧的那个寝室里。我一来，就跟她教平行班。洪塘中学有4个平行班，我教甲班和丁班的语文，她教乙班和丙班的语文。

由于两人拼班，平时交流就多了一些，有时吃饭也到她的房间里去吃。那时要自己量米蒸饭，吃了饭，洗了饭盒，还得到自己的寝室里拿米。我住在缸窑厂里，来回很不方便，我就跟吴老师商量说：“你的房间里让我放放米钵好不好？”她也没有多想，就说：“好的呀。”我就把米钵放在了她的房间里，这样我就省却了很多量米蒸饭时来回走动的时间。

国庆节后的第二天，许雪宁来到了学校里看我。她的脸色在白净中露出了倦容，但好看的柳眉还是那么楚楚动人，我还闻到了少女身上好闻的芳香。她告诉我，他们有四天的假期，她在要家里住两天。还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到她家里去吃晚饭。

我说：“好的。”

她说：“我还要到菜场买菜。你五点钟前到我家可以吗？”

我爽快地说：“可以呀。”

她给了我一个笑容，那是迷人的笑容，接着她就蹭蹭地下楼去了。

我目送她下楼去。她穿一件白色的短袖衫，头上扎着一个淡蓝色的头箍，淡青色的裤子，我想，她应该配上淡黄色的裙子才更好看。

她走后，我又后悔了起来。我当时应该跟她说，我跟她一起去买菜的。我想这样对她说，她应该不会拒绝的。但我再看她的时候，她已经从缸窑厂的办公楼里走出去了，不见了她的身影。

我就坐以书桌前，打开司汤达的《红与黑》看了起来。

约四点钟的时候，我开始准备到许雪宁家去。我洗个脸，又把头发梳了梳。我那又浓又密的头发死硬得很，蓬乱着就是不肯直溜起来。我用水拍拍捋捋，又梳了梳，才显得平滑起来。我又照了照镜子，换上一件刚刚洗过的白色大翻领短袖衫，才往她的家走去。

我抄近路往她的家里去。不多久，我就到了她家门口。她家门前有一口大池塘。这是一处陈旧的砖瓦房，由一个小台门进去，里面有一个小天井，这里住着两户人家。许雪宁家住在西边的一间大房里，隔着大房是厨房，厨房外就是大街。厨房上面有一个长方形的小窗，用木条作窗栏。里间比较暗黑，门口处放着一张八仙桌，厨房和大房间是用木板作间隔。厨房外是一条约一米多的小街檐，天井的四周有小水沟通向大街。

我推门进去，看见她妈和她正在做饭，她妈在灶上忙着，她在灶下烧火。她见我来，很高兴，她要站起来给我倒水，我忙制止了她。她妈妈给我端来了一把竹交椅。她妈妈是一个很热情的农村妇女，身材高大，脸上皮肤被长年的风吹雨打，变得粗糙而暗黑。她早就知道我跟她女儿来往了，平日里对我也很好，对我的到来，她也很高兴。

不久，她的父亲回家来了。她父亲个头瘦小，穿着一件灰白色衬衫，人很瘦，颧骨突出，两颊凹陷，皮肤赤酱色，一看就知道，他是一年到头在田里见风见雨的人。

她父亲对我的态度没有她母亲那么热情，显得非常平静，既不厌恶，也不特别热情。但我的内心却是忐忑不安的。我小心翼翼地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他先走进里房去，拿过来一本书，自己坐在八仙桌上看了起来。对于这一点，给我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因为我是喜欢看书的人，对于肯读书的人总是敬重三分的。尤其是对于像他这样上了年纪的人，还能读书，确是难能可贵的。

不一会儿，菜好了。她爸问我：“喝酒吗？”

我说：“不喝酒。”

他又问：“抽烟吗？”

我说：“不抽烟。”但我并没有看到他要给我敬烟的意思。

他说：“不抽烟，不喝酒好。年轻人要在事业上有所作为才好，不要沾上坏习气。”

我心里想，他大概认为抽烟、喝酒是坏习气。

他又说：“我听我女儿说，你是一个有志向的人，又喜欢读书。我喜欢跟文化人打交道。”他说了这话之后，我才放心。

桌子上摆了有六七个菜，雪宁坐在我的边上，叫我吃这菜吃那菜，很客气。她母亲还把一块大肉夹到我的碗里来，我内心感到无比的温暖。(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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