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删繁方》读记(二)
晋唐方书中,论难懂程度,无书可逾《删繁》;论组方之复杂,亦无书能及《删繁》。《删繁》题名“删繁”,取“删繁就简”之意,但还是“不简”。
方书需配合与之相应的药论对读,方可知其组方深意。如欲学东垣方,需参看王好古·《汤液本草》;如欲解仲景方,需参看《神农本草经》与《本经集注》;《辅行诀脏腑用药法要》中有“二十五味,诸药之精”,方懂五脏大小补泻二十余方。但之于《删繁》,却无对应的药论。
方书,若知其源,从其“源”入手,亦可窥其大略。如晋唐方书中的丸散方,亦是复杂难懂。但研究发现,这些丸散方与出土秦汉经方,甚为接近;通过分析出土秦汉经方,多少可解晋唐方书中的丸散方。
但之于《删繁》,目前却无“源”可溯。《删繁》的成书时代,是一团迷雾。作者谢士泰,亦无任何记载。
《删繁》似是凭空出现于《隋书·经籍志》,流行于唐,在北宋末年或南宋前叶,亡轶不见。从隋朝(581年-618年)到靖康之乱(1127年),五百余年的时间内,《删繁》被《千金》《外台》各大方书转载。大约在唐代中叶,《删繁》漂洋过海,流通至扶桑,故《日本国见在书目录》(891年)与《医心方》(984年)存留有其书影。笔者发现在敦煌遗书中,亦有《删繁》之残篇。可知《删繁》在唐代,流传之盛况。期待未来有一天,能见到《删繁》之原貌。
辑复的《删繁》,内容依然甚是丰富,理论与组方极为独特,是一部理法方药俱备,且自成体系的一本医书。晋唐方书中,能自成体系者,目前只有《伤寒》《辅行诀》与《删繁》;余者,只是“方书”。
《伤寒》《辅行诀》与《删繁》三者似乎有着千丝万缕之联系。依王风兰研究员的观点,三书同出《汤液经法》,但各有变化。若是《删繁》成书于东汉末年,则《删繁》《伤寒》《辅行》,同源异流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删繁》方、《伤寒》方、《辅行》方,的确有一定的相似性。试举一例:
《伤寒》霍乱,头痛发热,身疼痛,热多欲饮水者,五苓散主之。寒多不用水者,理中丸主之。
理中丸方下有作汤加减法
人参 干姜 甘草炙 白术各三两。
右四味,捣筛,蜜和为丸,如鸡子黄许大。以沸汤数合,和一丸,研碎温服之,日三四,夜二服,腹中未热,益至三四丸,然不及汤。汤法:以四物依两数切,用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加减法:……吐多者,去术,加生姜三两;下多者,还用术;悸者,加茯苓二两;渴欲得水者,加术,足前成四两半)
《删繁》疗上焦热,腹满而不欲食,或食先吐而后下,肘胁挛痛,麦门冬理中汤方。
生麦门冬(一升)生姜(四两)白术(五两)甘草(二两,炙)上党人参(三两)茯苓(二两)橘皮(三两)竹茹(一升)生姜根(一升)莼心(五合)萎蕤(三两)廪粟(一升)
上十二味,切,以水一斗五升,煮取三升,分三服。忌海藻、菘菜、大醋、桃李、雀肉等。
《辅行》大补脾汤:治脾气大疲,饮食不化,呕吐下利,其人枯瘦如柴,立不可动转,口中苦干渴,汗出,气急,脉微而时结者方。
人参 甘草炙 干姜各三两 术 麦门冬 五味子 旋覆花(一方作丹皮,当从)各一两
右七味,以水一斗,煮取四升,温分四服,日三夜一服。
按:秦汉之际生姜与干姜的区别,不大,多统称为“姜”。
三方组成相似;仲景理中丸较简,而麦门冬理中汤与大补脾汤稍繁;且麦门冬理中汤与大补脾汤,含有共同的药物“麦门冬”,此是“子能令母实”(《难经·七十五难》)理论的具体表现。从这一点上看,如若《辅行》记载属实(即摘录自《汤液经法》),那么《删繁》的确极有可能,亦是本于《汤液经法》。
《删繁》方与仲景方,很多药方有相似性,同仁可自行对比。但士泰似乎又与仲景有隐约的针对性。
仲景在《伤寒论》,倡导六经辨证;谢士泰在《删繁》中,倡导“六极辨证”;
仲景在《金匮要略》,有言“腠者,是三焦通会元真之处,为血气所注”;谢士泰在《删繁》,则言“夫三焦者,一名三关也;上焦名三管反射,中焦名霍乱,下焦名走哺;合而为一,有名无形”;(这段文字,同样见于《华佗中藏经》敦煌《明堂五脏论》)
仲景在《金匮要略》,记载“热在上焦者,因咳为肺痿;热在中焦者,则为坚;热在下焦者,则尿血,亦令淋闭不通。” 谢士泰在《删繁》,直接发明出“三焦辨证法”。
仲景之半夏泻心汤治疗中焦病变“呕痞利”;士泰之半夏泻心汤则治疗“上焦虚寒,肠鸣不利,心下痞坚”(方较仲景半夏泻心汤多出桂心3两);
…………
士泰属江北之扁鹊学派,仲景属江南之荆州学派;仲景《伤寒》是针砭华佗而论;士泰《删繁》似乎又是针对仲景而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