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一双手
肖旭
我的父亲,这是一个古老到不可追溯的题材,无数的文人骚客挖心掏肺用尽笔墨来描绘这一群普通的人物,那些笔墨够再造就一个墨池了吧。而且是可见度为零的那种!我不敢与这些牛人比肩,也不愿提起这一深重的话题。世人都说文字是历史的记录者,叙说者。今天所写只是我对父亲的点点回忆。
父亲因脑外伤住院治疗100天,昏迷不醒,医生下病危医嘱就有三次,足见病情之严重。这100天,父亲全靠输液活着,一双手就承担起了全部责任,天天扎针、埋针,有时一天要扎五六针,一百天过去了,这五六百针血管能受得了吗?奇迹就发生在父亲的身上,大夫诧异了,护士惊讶了,说,我们还没有见过这么大年岁(时年82)的血管这么好。是的,连我这护理者也惊呆了,若是我到了这个年龄恐怕血管早就不听使唤了。父亲的一双手,震撼了我的心灵,深深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父亲去世后,几十年来我时常浮现他的那双手!
长长的瘦削的手指,尽管已经苍老,血管依然粗壮有力,挺直而柔和,散发出淡淡的温馨。只是左手食指尖短缺了一截,据母亲讲,由于父亲常年切肉、切菜,特别是冬天切冻肉,时常把手切了,得不到及时治疗,孬发,溃烂,好了又坏,久而久之就成了现在这样子。
父亲一双手怎么会有这样好的血管?
这得从他的职业说起,父亲是一名厨师,一名特级红案(即上灶掌勺的,酒店称之为头锅)。他从七八岁就开始学徒,一辈子没有离开过灶台。六七十年的生涯不仅让他练就一手烹调技艺,滑、熘、炒、烹、炸、蒸、焖、煮、煎,样样精通,像锅包肉、熘肉段、熘肥肠、滑熘里脊、葱烧鲤鱼、木樨肉等都是他的拿手活。父亲烧出的菜肴能很好地表现出食物的色、香、味以及质感,能极大引起顾客的食欲;还让他养成良好的职业道德,在“菜码”上从不弄虚作假,从不短斤少两,他是有名的“一把抓”,上“菜码”时,如二两肉,他一把抓起,不差分毫。他这样认真,没有辜负顾客,可苦了孩子们。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我正在上小学,由于“家”就在饭馆(家庭饭馆,祖父、母亲都在其内)里,吃住都在店铺,中午和晚上放学时间正是顾客的饭时,顾客多了就顾不得家人吃饭了。我们回来没有饭吃,只能捞点面条,连卤子也没有,伴点酱油或大醤,父亲从来不在顾客的炒菜里给我们留一点。时间长了,我的胃出了毛病,常吐酸水,胃痛,一见面条就反胃。父亲对自己也是苛薄的,到饭时吃不上饭,又不会“偷吃”,落下了慢性胃炎的疾病。
父亲一双手几十年都端马勺,不仅有力,血管也特丰满,这就是他血管百天久扎不坏的根本原因。
父亲是个老实人,少言寡语,但脾气倔犟,不会交人,“傻认真”,我们都随他。对工作真是兢兢业业,一丝不苟。他早晨四五点钟就上班了,要把小灶炉火点着,晚上十一二点要把炉火压好,才能回家睡觉,白天又不回来,我们父子很少见面。父亲一辈子清清白白做人,认认真真做菜,到头来还是落得家壁空空,连个“窝”都没了。记得解放后不久,一天,父亲被公安局抓去了,说是“偷税漏税”。母亲情急之下,只好把土改时分得的一间半草房卖了,作为赎金把父亲保出来。事后方知是有人诬告(大概是因为吃饭不给钱,又赖账),哑巴亏只好吃了。从此我们一家老少七八口人,都挤在饭馆里的一铺大炕上,中间用木板隔了一下。我记得,在睡觉的屋子里有个阁楼,那上面放些不常用的杂物,有一次,我上去看有四五个面袋都装的满满的,打开看,全是一些白条子,记载的多是吃饭没给钱的欠条。父亲多少年全白忙话了,开饭馆是要用现金买米面、买肉菜调料的,可赊欠的多,流动现金回不来,再加上父亲的“死认真”,这生意是没办法做的,也很难再发展。母亲看这样下去要把孩子们托垮的,下决心要搬出去,借钱又买了一间半草房,我们才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
父亲的手,家里生活的依靠。家里,父亲是一家人生命的水源;家里,茶米油盐酱醋茶,有多少父亲的手的功劳?许多,许多!这里有许多!家的方方面面,离不开父亲的手。我们的成长,都有父亲的手的贡献。父亲的手,那不是绵薄之力,而是家的重心,家的焦点,家的凝聚力,家的一切!父亲的手,我一生难忘记的力量之流!
父亲走了十年了。十年来,我不敢提笔写父亲,失去父亲是我内心深处的伤痛。父亲走了,奔波了一辈子的父亲最终属于自己的只有一尺见方的墓地和刻有简单生平的墓碑。但父亲又的确给儿女们留下了许多,不能让我忘记的是父亲的光明磊落的为人,与人为善的品行,这些使我们受益一生。
父亲是个孤儿,他没见过自己的父亲,我记事后曾见过我的亲奶奶,是个瘸老太太(已改嫁)。父亲从小就跟了他的三叔,也就是我现在的爷爷。爷爷带着父亲闯关东,离开老家山东诸城,先后到过黑龙江哈尔滨、牙克石、海拉尔,后定居绥棱。在爷爷外出找活干时,父亲曾寄托在一个大户人家,常常吃不饱,又常受人欺负凌辱,再加上没有母爱,性格孤僻,不爱说话,胆小怕事。父亲很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他没有上过学,通过自学他能看报、记账,还打一手好算盘。父亲的聪明基因传给了我们,我和哥哥都考上了大学,成了教授级的高级知识份子,三弟打一手好算盘,全县比赛第一,四弟车工技术超群,被石油部评为技术能手。更关键的是父亲传给了我们做人的好品德,以及不吸烟、不喝酒、爱干净的好习惯。父亲的爱,是无言的,是严肃的,当时我们往往无法细诉,然而,当我失去父亲后的日子里,越体会越有味道,一生一世都忘不了。父子之情不仅在于血肉关系更在于心。这种爱包藏得太厚太久。惟其如此,当其不经意间绽放之时,竟如此绚烂夺目,强烈厚重,穿骨透髓,久已渗入源远流长的血液之中……父亲是家庭的灵魂支柱,父亲,将诺大的一片蓝天撑起,俨然是一家的荣耀和骄傲。
冰心说:“父爱是沉默的,如果你感觉到了那就不是父爱了!”或许,这也正是父爱与母爱的不同之处。父爱如山,山一样深沉的父爱又岂止是每个孩子轻易都能体会得到的,一旦能用心去感悟,你就会发现,父爱早已写满儿女生活的全部。我应该值得庆幸,在自己能读懂这份爱时还不算太晚,他的晚年我还是尽了力啦,报答了他老人家这份深沉的爱。其实父亲的爱是隐形的爱,他的一生所做所为全都为了我们能过上好日子。父亲给予了我们太多太多,不管是物质,精神,还是为人处事的方法都是留给我们一笔无形的财富。
父亲这双手,是儿女们坚强的支撑,六个儿女都有了一份比较理想的工作,有了一个和睦的小家。可以说是儿孙满堂,喜气洋洋。
父亲的手,是慈爱而严肃的,它给予我们勇气和动力,它让我们努力去创造,属于自己的天地。父亲的爱,是那样实在,那样的淳朴,无许我们用太多的言语表达,那是一种默默无闻,寓于无形之中的感情,只有用心的人才能体会到。
我见过别人父亲的手,也读过鲁迅笔下闰土的手,可他们的手随季节的变化而变化,春夏干燥,秋冬粗糙。可我知道,您的手,春夏秋冬都是这样,只不过这回新添了一个受伤的指甲和一根畸形的手指。是长期冰冷的切肉你的手长上老茧了吗?是累年沉积的刀伤伤了你的指甲吗?……不,是生活,是生活的艰辛使你的手变成了这样,是家庭的负担使你的手变成了这样……
父亲的一双手是奉献的手、坚强的手,身躯是顶天立地的铁塔,压弯的脊梁是背负千钧的丰碑。望着父亲那崎岖坎坷的岁月印记,父亲生命里没有屈服和逃避,面对人生只有辛劳和付出。 有人说,父爱是一缕阳光,让你的心灵即使在寒冷的冬天也能感到温暖如春;父爱是一泓清泉,让你的情感即使蒙上岁月的风尘依然纯洁明净。父爱就是一片海,深沉而宽广,孕育着太阳,舒展生命的翅膀遨游在天际。父亲平凡得就像一只蜜蜂奉献一生,伟岸得就像一座高山,历尽风霜,为大地带来永恒的翠碧。
静谧的夜晚,抬起头来,仰望着无穷的苍穹和苍穹中的明月,情思里增添了柔柔的思念。那一弯淡淡的月色里,恣意流动着我如细雨缠绵般的心绪。感恩的双眼,漫出幸福的泪滴。父亲的爱,宛如这温柔恬静的月光,温暖着我的心,又似一首清新的诗意,交织其中的喜悦与惆怅,诗句里包含着浓浓的亲情。
微风拂发而来,带来一缕幽香,淡淡的清香袅袅蔓延,溢满了整个夜空。遥远的夜空里,星星快活的眨着眼睛,回忆着昨日的故事。我轻踩月光,悄悄推开岁月的门扉,穿过时间与记忆,岁月里刻画着父亲太多的经历,是感动,是敬佩,也是坚强。正是因为父亲的坚强,支撑起一个困苦的家庭,给了我一片晴朗的天空。
记忆里的父亲常年奔波忙碌,岁月印记里没有屈服和逃避,总是勇敢面对人生;在父亲的日历表里,没有星期天,只有辛劳和付出;父亲永远不会记得自己的生日,却把每个儿女的生日牢记在心。对于父亲的回忆,在我的心中留下了太多的无奈和愧疚。他的每一个感动的瞬间,每一次循循善诱的教诲,每一段精彩纷呈的故事,总会鲜活的在我记忆里游走。若干年,撒满星光的夜晚,远山成了一个模糊的轮廓。我碾转于永恒的感动。父亲夜以继日奔波的岁月,洽似那浅浅的月光,仿佛要把我融化在这片韶光之中。皎洁的月光里,我感受到了父亲深沉的爱,柔柔的月光在我的心中流淌,溢出幸福的泪水。明月里,我似乎看到父亲一生的艰辛,满头的银发,贮藏了父亲岁月的磨砺,深深的皱纹,记录了父亲丰富人生的经历。我不禁抬头看看深蓝的天空,那里寄托了我延绵不绝的思念,那里隐藏着父亲的身影,抒写着父亲的人生画卷,倾注了父亲所有的爱。父亲的爱,就像大山一样,高大而坚定。